江南村妇女_故乡的骄傲图片,江南村的妇女
(一)第一次见到兆良,迴马村正是早春。翻过迴马岭的时候,村支书老黑告诉徐声,当心,别硌了脚。徐声还没反应过来:比石头更硌脚的,是人!泥瓦房,简直就是个老古董。柴堆,鸡舍,粮仓歪扭着,像小孩蹩脚的蜡笔画。矮小干瘦的兆良,头顶着刺猬式的白发,正埋在草堆里搓草绳。草束在他手中利索地上下翻飞,仿佛在搓一只竹蜻蜓。村支书老黑对兆良说,这是下派扶贫的徐声乡长,要长期驻
(一)
第一次见到兆良,迴马村正是早春。
翻过迴马岭的时候,村支书老黑告诉徐声,当心,别硌了脚。徐声还没反应过来:比石头更硌脚的,是人!
泥瓦房,简直就是个老古董。柴堆,鸡舍,粮仓歪扭着,像小孩蹩脚的蜡笔画。矮小干瘦的兆良,头顶着刺猬式的白发,正埋在草堆里搓草绳。草束在他手中利索地上下翻飞,仿佛在搓一只竹蜻蜓。
村支书老黑对兆良说,这是下派扶贫的徐声乡长,要长期驻村,就安排住你家了。兆良知道他们又来“攻”自己,也知道他们的口号“要破扶贫难,兆良在当前。”
他露一口鲍牙,张嘴就不善:“派饭哪?那得自己带米!”
徐声那只伸向兆良要握的手,就缩在半路,进退两难。最后他急中生智地扶了扶珐琅质的眼镜框。
摊上兆良这样的刺猬,老黑有点撑不住,黑脸透出红色的火气,带出村支书的威严:“你这个人,就是能抬杠!”
老黑一走,徐声把袖子一挽,一屁股坐在草堆里,打起草绳来。一招一式,像个老把式。看到兆良有些吃惊,徐声嘿嘿笑着:“不会比你打的孬,从前上学时,也打这玩艺勤工俭学。”
兆良一双眼,像刀子,刻薄得能刮下别人的肉:“你还是干点老娘们的活,做饭去吧。拿笔玩墨水的手,干不了老爷们的活。”
徐声想着昨天在村委,大家商量好的怀柔策略,也不呛他,起身就去抱柴。兆良看到他的背影,一招一式,和农村男人没大分别。他现在要是去电视剧里客串演个农村人,肯定像!
农村的烧柴就是玉米秸。别人家的柴垛,都是玉米杆成捆地乱戳在一处。可兆良家的,却铡成段,垛成一垛方块,一看就是勤快人。徐声把一束玉米杆塞进灶膛,就有了烟火。
外面街头,小贩叫卖声无孔不入。那些捂在棉被中的青菜,被从东街拉到西街来回兜售着,也无人问津。女人们为开春攒着的种子化肥钱,孩子的学费钱,都藏在箱柜里,藏得可深。就连男人们饭桌上的二两小烧,一两包烟,都在自觉地一天一天做着减法。深山里的小村,地里刨不出金子,贫困像慢性病,缠绕着人们。
蒸汽在大锅中,憋着劲儿往外撒。一个木匠用的鹿皮兜子,拢着兆良农闲时去县上工地打短工的各色工具。门后挂着一条久已不用的纱巾,都被烟火熏黑了。自从老婆病死了,没有女人的家,塌了半边。那些巨额的药费,硬是把刚强、头脑活络的兆良,逼成了一个贫困户。
等炊烟落幕,温柔地覆盖整个村庄,柴火气和饭菜香就钻入鼻孔了。徐声满屋子找桌子,兆良拎出一张女人做面食用的面板,往炕上一横说:“这就是桌子,将就点吧。”徐声好容易凑齐了三双磨损得秃了头的筷子,可是还长短不一,凑不上一对。
徐声把萎在墙旮旯的孩子招呼过来,三个人围着这张临时饭桌子,悄然无声咽着土豆炖大白菜。兆良意外地发现,饭做得很糯,菜做得也很有味,这个年纪不大的乡干部像是有些内秀的人。但他嘴上却说着:“饭做太烂了,菜也做太咸,油搁那么多!”
兆良在村里数一数二的能干,日子本来也过得去。可老婆病死后,治病欠下的债,任他再怎么要强,也撑不起这副架子了。他也弄过镇上组织的扶贫项目,种植药材,可是扶贫干部们倒是来了不少趟,资料也印了不少,牌子也挂了几块,可扶贫项目没选对,最后到秋收,零零落落收成了一二成,倒给兆良的债又多添了一笔。
从那以后,任谁说什么,他就是不让扶贫了。而且,他头脑活,有计谋,还带着那些信服他的村民,一块抵触扶贫工作,迴马村的穷和扶贫难一起远近闻名。
(二)
白天的迴马村像戏台,只要一踏上小街,就入戏了。
老槐树上挂着的喇叭一遍一遍播放着通知,在村部前的广场举行扶贫仔猪认养仪式,来参观的村民,每人发一包卫生纸。广播像炊烟一样绕着村庄转,一会儿,屋里的人,心里活动着,腿也挪腾着。村里人三三两两地来到村部广场,像去看秧歌一样去看看热闹,他们基本上是奔着卫生纸去的。
气氛是热烈的。村部墙上贴着扶贫仔猪认养的会标,一只只肥白的猪仔在拖拉机车斗里哼唧着,喜庆的音乐像节日,农行的业务员扎着红绶带,发放无息扶贫贷款的宣传册,县农业局的工程师分派全程指导养殖。村里几个“胆大”的村民,从信用社贷了扶贫无息贷款,建起了精准扶贫的猪舍,可大部分的村民,就是观望。
李老三一个劲地趴在拖拉机护栏上望着那猪仔,他的心有些活了。兆良看到他的痴迷样,嗤了他一声:“咋地,那年扶贫鼓动咱们种药材,你还没赔够?”李老三一向怵兆良,怕再被挖出别的朽事来,赶紧钻回了人群里。兆良还是拿话砸他:“拿了卫生纸就走人吧!”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个扶贫干部,咋不印材料、填表格、发红包了?这次是要搞啥名堂?他们乱说一阵,最后还是看着兆良,等着他拿个主意。兆良哼了一声,是骡是马,遛遛就知道了!
等徐声和村支书老黑来了,村民仍旧闹哄哄的,墙上那几张大字红纸会标,不知竟被谁扯下去一张,在地上踩得脏兮兮的。空了一个字,马上显得这个仪式有些潦草不堪。又有人嚷嚷着没见卫生纸,怕是哄人的,就开始退场,场面就更乱了。
这边兆良也领着宋寡妇上去凑热闹,非说着要扶贫,先扶智,要他们先来管管一件大事。宋寡妇的破柳条筐里,碎稻草底下埋着几十只鹅蛋。
兆良拿起一只蛋打碎了一角,递到徐声鼻子底下,让他尝尝。鹅蛋都精心洗过,宋寡妇一只一只地对着太阳照,打着保票,说个个都是鲜的。徐声满口答应要帮着卖。宋寡妇赶紧千恩万谢,说都是笨鹅蛋,鹅都是喂着自家的苞米粉长大的,保证一口饲料没喂。要是喂了一口,就把饲料都吃下去。
兆良对着那些晒太阳看热闹的女人挥手煽动着:“卖鹅蛋的,都到徐干部这报名!”那些女人听了,都小跑着围了上来,兆良拿出早就搁在口袋里的纸和笔,一会功夫,纸上就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兆良还在煽动说:“孩子的学费就指着鹅屁股,眼下,把这蛋卖了,才是扶贫的大事!”
这边认养仪式也没什么人认真看,等仪式一结束,大伙就上来哄抢着拿卫生纸,老黑站在那喝斥着,但他的声音被人群的闹哄声淹没了,只见他张着的大嘴和怒气的脸,像在演哑剧。好好的仪式被兆良搅和了,一会人走光了,老黑眼里全是灰心丧气。徐声走过去捏了下他的手:“慢慢来,人心再硬,也是肉做的!”
晚上,兆良喝酒回来,走过徐声屋外,听见他正在打电话:“老同学,你得帮帮忙,你把这200只蛋收了。市场价2块一只,我给你1块一只。剩下的,我赔上……”
“大舅,你哪天在家?我给你送50个鹅蛋去,孝敬你呗,都是本地笨鹅蛋,不喂饲料……”
兆良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酸,一声不响地进屋上炕,可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天亮徐声起床时,兆良却干了老娘们的活——把饭做好了。三个人围在炕上吃饭,破电视机里熊大和熊二随着不稳定的画面上下直跳,有时又重影,电视里就有四个熊大和熊二。徐声把手机给盯着电视的孩子,让他用手机看。
孩子疑惑着,我爸的老人机只能打电话。一会就听见微信通知响了一声,孩子好奇,伸手就点开了,里面一个女孩子的语音:“爸爸,我是欣欣,我妈说,这次你再不做工作调回城,就让你在农村,一辈子别回家了……”
徐声一脸窘态,也没说什么。兆良想说句什么,又觉得不知说什么。饭就在两个人的嘴里,索然无味地嚼,兆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嘴变笨了,那些带刺的、噎人的话,仿佛被喉咙里的什么卡住了。
(三)
为了从种植这块打开扶贫的局面,徐声和乡干部去岭上察看山地,等回来时天都黑透了。兆良正找他找得很急,说他家把电话打到村里,他父亲摔伤了。徐声一听急得准备连夜开车赶回县里。
临出门,兆良叫住他,拿着一包草药:“这是旱山芹,煮水洗,治跌打。”小窗透出的光线黯淡,看不清兆良的脸,他的语气也没什么热度,可是,徐声却感到有一种暖意正在漫延。
听母亲说,父亲是为了他调回城的事情跑关系,在黑暗的楼梯里,一脚踩空了,摔成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父亲要打着石膏躺三个月了。等徐声赶到医院,父亲蜷缩在白色的被子里,一只打着石膏的腿架在床栏上,像生了病的孩子一样可怜。他突然发现,父亲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母亲趁没人小声唠叨着:“你爸为了你能调回城,去找老关系……”父亲有些愠怒地制止她,你嘴真快!徐声想到爸爸以前当干部时,总是对家人说,自已一辈子靠拼命工作干上来的,从没搞跑官要官的歪门斜道。可如今,老了老了,竟为了他,去搞这个“歪门斜道”。
他不禁一阵心酸。却还得强忍着难过安慰父亲说:“爸你不用管了,官场的事,一言难尽,顺其自然吧!”父亲叹息了一声,就沉默了。他的性格从来这样,对看不惯又无奈的事,常常用一言不发表达愤怒。
父母都在医院,徐声去接女儿放学。女儿一直很期盼爸爸能在她放学时去接她,可徐声总是让她失望。孩子已经十岁,徐声的记忆却仿佛在某个时间暂停了。
徐声没接过孩子,他站在那些来来往往的孩子中间,等孩子都走光了,他还没看到欣欣,欣欣早被妈妈接回家了。刚进家门,妻子对着淋得湿透的徐声,默无一言。他们的枪早就锈蚀,已射不出一丝火气。
十岁的欣欣几乎和妈妈一样高了,正在发育的孩子,抢着长个头,细胳膊细腿的,不知不觉间有了大姑娘的气息,而这些点滴的成长过程,徐声缺席了。
客厅的地上,几只大小不一的洗衣盆,正在承接着从顶棚漏下的雨水。顶楼住了十年,雨也漏了十年。滴嗒的声音,更放大了家里的沉默。
睡到半夜,被一种响声惊醒。年久失修的楼顶,被风撕开了最后的屏障,漏下的雨水,像孩子憋不住的尿,一柱射下来。洗衣盆像在唱歌,响亮却又凄怆。
全家人都起来了,轮流倾倒着洗衣盆里的水。可是,东一处西一处,三个人像是轮流上场的演员,却也救不了水火无情的场面。
天亮的时候,雨水停止了放肆,妻子却用最后的通牒,把这个家的走向摆上了十字路口。她说了唯一的一句话:“你告诉我,这个日子还怎么过?!”徐声低声下气地说:“修好了,还得过呀。”
徐声找了个施工队爬上楼顶,一上去,看到楼顶防水毡纸层整个掀过来了。上面一片荒草丛生,有一株果树,已经长进楼板深处,枝繁叶茂的。
施工的人一直啰嗦着,这得多少年没修补?这树都要结果子了。
本来讲好的三千元费用,那人就开始坐地涨价,要四千。最后讲好了价钱,工程就开工了。徐声回到屋子里,听着楼顶上工人咚咚的脚步声,滑轮机往上吊油毡的吱吱声,长长地叹了口气,日子也像这个没浇油的破滑轮,总算能运转下去了。
(四)
第一树山杏花一开,春耕就开始了。山底下,一辆大拖拉机在路边轰鸣。车上已经站了十来个扛着镐头锄头的男人,最后出来的,是兆良。他不急不缓地把干活用的破迷彩服往身上套,那上面沾着去年的油漆、污渍和沥青之类的东西。衣服像一个硬壳壳,穿在身上像披了一件铠甲,也像是人的另一张皮。
大伙在车上等得急,问兆良今天干什么活。兆良拿出那个只能打电话的老人机跟大伙扬了扬,刘经纪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拿着镐头铁锹就行了。
破拖拉机被坑洼的乡路逼成了过山车。等冲到县城时,车上的人都颠得头昏脑胀的。他们被拉到一个广场边,缷了下来。刘经纪像点牛马一样点人数:一头,两头……一共十二头!他把这十二头“人”赶到车水马龙的路边,一字排开,挖树坑。
三个人,挖一个树坑。一个坑,给七十块钱。前面的人抡起大镐头,下狠力气,刨出边界。第二个用小镐,撬那些盘踞的石头。最后一个,清理土石,再扩扩坑肚子。
一群人,如蚂蚁,庞大的工程,被一点一点啃着。出的汗越多,衣裳就脱得越多,咒骂声也越大。干苦力的人,都被累和苦逼得暴躁不堪。兆良碰到了一块大石头,勾了半天,只勾出一角来。他把手里的大镐头咣咣地砸在石头上,冒着火星,一边咒骂着:让你他妈的硬!大伙也七嘴八舌,随着兆良把累变成咒骂发泄出来:
“他妈的,这块石头撬出来,能种棵参天大树了,看刘经纪怎么算账吧!”
“对,刨十三镐一个坑,这个坑刨了二十多镐,亏大了。我看再挖大点,够给他这个刘小个子埋棺材了……”
到了中午,发到每个人的手里,只有一袋面包,一根火腿肠,一瓶纯水。大伙以为还有别的,可等来等去,什么也没有了。只得咬一口食物,骂一声刘经纪拿人当牲口,把气和食物一齐胡乱地吞下,还咽下一点冷风,灌下一瓶凉水。
到傍黑,大伙一滴汗也流不出来了。刘经纪来点树坑,他还像点牛马一样点数目,点出七十二个数,再往回点,就开始找毛病,最后硬是只给算七十个树坑的钱。
大伙急了,但也没个主意,都对着兆良说着气话,乱哄哄闹成一团。兆良就说,行。那两个坑,咱们怎么挖的,再怎么填上。他瞅见那边施工的水泥,撮起来就往坑里甩,甩了几下,就被刘经纪笑嘻嘻地把住了手:你看看你,闹笑话呢嘛!还当真了。
拖拉机回来的时候,爬那个高高的迴马岭,也像人一样,喘得厉害。一个人卖一天的苦力,兜里也只揣着四百块钱。好在,力气卖出去,像卖出去的血,是会重新生出来的!
回到家,儿子还在看那台重影的破电视呢。兆良一进屋,衣裳也懒得脱,一头就倒在炕上。过了一会,孩子哭哭啼啼地来找徐声,说他爸死了。
徐声跑过去看,果然,兆良一动不动,怎么摇也摇不醒了。他只好对付着胡乱地按着他的胸口,寻思着不行,他学过的急救并不规范。一边又叫孩子出去喊邻居。把人往乡卫生院拉。
到了卫生院,徐声和另一个村民,抬起兆良,拼命地往急救室跑,他一百二十斤,抬着一百四十斤的兆良,腿都伸不直,直打趔趄。医生见了,急忙帮着把人抬上一张破旧的诊床上,里面迅速拉上道白帘,外面的人就听见咚咚的按压声,还有嘀嘀乱响的心电仪,折腾了半个晚上,人才醒过来。
一醒过来,兆良看到医院的白色背景,马上就嗫嚅着:不能住院,不能住院……徐声知道他是被老婆的病拖穷了,也吓怕了,就握着他的手,制止他再说话。兆良迷迷糊糊地还在嚷:“得花多少钱哪……”
医生冲了他一句:“命值钱?还是钱值钱?!”兆良摸索着裤兜,手上、裤子上,还沾着挖树坑溅的黄泥点子。徐声帮他掏出那四百块钱,说:“没丢,放心吧。”兆良才安静了下来。医生训斥着:“这人是累的!听说一天挖七十个树坑,不要命啦!”
(五)
徐声请来的专家有两批已经先进村了,他们整天在山地上踏查,测定土质,研究种植项目。村里把最好的房子——村部,腾出来,安置这些人。
村里有好事的包打听,有事没事总是凑上前去,看他们带来的那些宣传图册,都是各种各样的植物图片,还有他们看不懂的术语。这些消息,又由这些包打听,揣在口袋里,带回村子。慢慢地,各种消息变幻了不同的版本。
有人说,看样子要开发山地,大面积种向日葵,夏天供观赏,秋天收果实。又有人说,不对,山地贫脊,沙质多,恐怕还是得种地瓜。祖辈从这片土地上,收成最多的,还是地瓜。还有人说,地瓜年年烂地里头,最后把猪赶进去三天,才算把地给翻出来,还没种够啊。
兆良一直不作声。迴马村里的男人有一大半都跟着兆良的门路去找活干。兆良的话有时比村支书老黑还有分量些。
那天下着大雨,天很晚了,徐声一直没有回村里,电话打不通。好容易打通了他家里人,说是,他急着赶回村里了。一时间,两边都着急起来。
大家说:“别是路滑,车子上不去迴马岭了吧。”
上点年纪的人就讲:“迴马岭战役时,就地掩埋了多少尸体,听老人讲,当年真是血流成河啊!”
还有人讲:“这座大岭,这些年,把多少车翻到沟里去了。一到清明,还有孤儿寡妇的,在路边摆香烛烧纸呢……”
兆良带着怒气的话,在黑暗中直直地砸过来:“净整些没用的,上岭找人去吧!”
于是,二三十号人,开着两辆拖拉机,突突的声音,惊扰了整个村庄,村里大半人家的灯都亮了起来。
因为下了大雨,拖拉机也爬不上岭去。大伙跳下车,打着手电,往岭上爬。手电筒的光线,刺穿那些黑暗的树林,偶尔惊扰一两只大鸟,扑棱棱突然飞起来。
等到大伙终于爬上了岭,也没有看到徐声和车。大家分头下岭去找,果然,在岭下的深沟里,找到了车子和挤在车门里出不来的徐声。兆良撬开车门,几个人用力把徐声拉出来。
他一被拉出来,就叫着:“来支烟,我还以为,我这回可报销了呢。”
兆良问他:“这么大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道岭,大雨天,大雪天,谁能上得去?”
“我不是急吗?我寻思,不过是道岭,又不是珠穆朗玛峰!谁知道,冲了好几次,都滑下来,最后一下,方向打急了,打沟里去啦……”
“你先别顾着烟,你动动胳膊腿。”兆良很急切地拉伸徐声的手臂。
徐声还是从兆良的口袋里掏出了烟和火,点上一支:“我就是光荣了,也算牺牲,哈哈……”
等回了村里,大伙围着问了阵寒暖就都散了。徐声脱衣时,忽然发现,刚才掏出的兆良的烟和火还在自己身上。他认得,兆良雷打不动,就抽最便宜的金叶牌。可是,除了烟,还有一张折叠的纸。徐声以为是干活记的账,就打开来看看。却发现,那是一张图。
那些专家和评估机构陆续都走了,最后,搞什么扶贫项目,要等他们最终的评估报告。隔了一天,兆良挑着一篮土豆上山种,刚好遇到徐声从山上下来。这片山地,下派两个月来,从土地化冻开始,几乎每天他都到地里刨刨铲铲的,恨不得把手伸进土里,把那些土块拈碎,摸出里面的金子。
兆良的土豆栽子,块很小,外面有一层紫色的皮。徐声知道,这是本地特产的小土豆,虽然个头小,可是烀熟了吃,很沙,有独特的香味儿。这边兆良放栽子,徐声就在后面埋。干了一会,两人的烟瘾就来了。
看兆良掏口袋,徐声早把烟和火递了过去:“上回在岭上掏了你的烟,没还。”
徐声一同递过去的,还有那张图。但是,他把那张图的里面翻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字和标注,像一张寻宝图似的。
兆良怔了一下,接过图:“到城里刨树坑做的标记,乱画的,别人看不懂……”
徐声打断了他:“我不想等城里专家的报告了,因为,我有了更好的方案。”
看着兆良吃惊的眼神,徐声拿过那张图:“我们这有一个本土的专家,不用测定土地,不用评估土质,用一把锄头,自己种出经验来了。”
兆良仍然没有说话,可是徐声挑起一只土豆栽子:“这种紫皮土豆,你知道,就在这一片地种,产量最高,品质最好,大伙都在这块种。还有油葵,苹果梨,种在哪,你都在图上标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张图献出来呢?”
兆良被徐声的调侃也逗乐了,他终于开口了:“这不是什么秘密了!全村的老百姓,只要是种地的,谁没摸透过这片地?天天来专家,来扶贫,可是,最了解这片地的,还是咱们这些老百姓。祖祖辈辈,这片山地,适合种什么,能成什么,老一辈早就告诉咱们了。”
“看来,扶贫干部下派这么多批,没干出什么成绩,还是犯了形式主义的毛病啊。”
“种什么,大伙都知道,就是怎么能变成钱,大伙不知道。上次出门打工,我看到贵州那边的山里人,也出来推销紫皮土豆,上锅一烀就开花,黄瓤瓤的,还含什么花青素……当时我想,这种土豆咱们不也有吗?怎么卖出去是大事!养猪、养羊、养骆驼,这些年搞扶贫,什么没领着大伙养过?种药材、种果树,什么没领着大伙种过,最后没成,不为别的,就是不适合咱们做。种啥赔啥,干啥啥坏,大伙都够性了。”
“有见识,不只紫皮土豆,还有油葵花子、苹果梨,这些特产,销路都得放在第一位。我看,就按你这张图去种,种出来,我们去找销路!告诉你件事,组织照顾我的困难,要调我回城了。”
看着兆良怔住了,徐声拿过他手里的图:“可我的扶贫任务还没完成,你忘了那句口号吗:‘要破扶贫难,兆良在当前’。对你,我还没有攻下来……”
“你说话大喘气啊,哈哈哈……”
俩人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四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兆良指着那些条条块块,已经种好的土地,对着徐声狡黠地笑了:“你知道不,这地里,今年,种的不是苞米啦!”
“种的紫皮土豆是不是?……”
“到时候,漫山遍野的紫花,贼好看哪!”
“土豆不是开白花吗?”
“紫花紫豆,白花白豆。”
作者简介:蒋冬梅,女,1975年生人,从事法律职业。柳河县作协会员,爱好小说,曾在《天池小小说》《吉林日报·东北风》《吉林散文诗》《辽河》《香稻诗报》《青岛晚报》《本溪日报》《辽源日报·作家周刊》等报刊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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