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养了一个外室,我是首辅大人养在府外的小妾,这件事在云城闹得人尽皆知

我是首辅大人养在府外的小妾。这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毕竟这件事在云城算是闹得人尽皆知。不过我不在意,反正我不爱他。(一)今夕何夕1首辅大人燕皎刚迎娶皇家钦点的将军府中的云小姐,结果转眼就看上了我这样没背景没势力的弱女子。这传出去,不仅是扫了皇家的颜面,也重重打了各家的脸。将军府里人才辈出,纵然是女子,也大多能耍刀舞棍,自身英才各凭本事,因此打心里就觉着我只会搔首弄姿卖弄风

我是首辅大人养在府外的小妾。

这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毕竟这件事在云城算是闹得人尽皆知。

不过我不在意,反正我不爱他。

(一)今夕何夕

1

首辅大人燕皎刚迎娶皇家钦点的将军府中的云小姐,结果转眼就看上了我这样没背景没势力的弱女子。

这传出去,不仅是扫了皇家的颜面,也重重打了各家的脸。

将军府里人才辈出,纵然是女子,也大多能耍刀舞棍,自身英才各凭本事,因此打心里就觉着我只会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是万般瞧不上我的。

可我偏偏就在云大小姐的驸马心头夺得了一席之地,将军府中自是不平,若不是陛下出面,他们大概会万般上书休了这段姻缘。

不过还别说,我确实羡慕云家小姐,有这样的家人宠着,受不得一丝委屈。

还有些官家也与我生了恨,那些是大多是想将自己的女儿塞到燕皎身边却不成的人,于是转来将愤怒泄于没家教不学无术却入了首辅大人的青眼的我。

纷纷扰扰,民间流传的更多的是猜想。

他们在猜,为何清风磊磊、玉树临风的燕皎要为了一个女人,给自己添上不可抹去的污点。

有人猜首辅大人燕皎寻到了真心相爱之人,就哪怕顶着数家的压力,也是硬要把自己心尖尖上的女子娶进门。

也有人说我不检点,狐媚猿攀,空有一副勾人的皮囊害人害己。

还有人猜,是我给他下了蛊,只要离了我,首辅大人便会心如绞割,于是为了性命,首辅大人决定要将我纳为妾…

反正越传越离谱,大多落在我这是不知检点,落在燕皎那就变成了有情有义。

我倒觉得这些人脑子转的还不如我,明明是一巴掌拍不成的事。郎有情妾有意,明明是一段上好的佳话。

不过我也不在乎,花着首辅大人的银子,不愁吃不愁穿,除了名声差点,日子倒过得分外的逍遥。

2

「夫人…小姐,小姐,不好了!」一旁的明儿想起我平日要求她要唤我“小姐”,于是连忙改口道。

此时的我正倚在垫着上好软糯棉织垫的桃木椅上,懒洋洋地剥着手中的葡萄。

这葡萄是燕皎得了皇上的赏赐后再与我的。

他知晓我喜欢吃这些水果,便在皇帝询问赏赐时要了这几串晶莹剔透的葡萄送与我身侧。

此刻我我正吃的津津有味,却总有人想要搅了我的清闲。不过也正常,自从作燕皎的小妾后,麻烦确实不断,大概就是富贵险中求吧。

我带着些许探寻的眼神投向我身旁的丫鬟。

「是云夫人,还有…还有她素日里常玩着的姐妹。」

我只感觉头隐隐作痛。明儿口中云夫人正是首辅大人的正室,自从这事一出,她倒从未来找过我麻烦。

但她的几位好姐妹,在府外打抱不平我也早有耳闻。不过她们这几个也是性情中人,直来直去,话虽说得难听,但也不会太折磨人。

我咽下最后一颗葡萄,任由甘甜多汁的果肉在口中一搅,落入喉间。我拍拍手,理了理身前的衣裳,正准备从门中走出去迎客。

却不料,一杯茶盏贴着我的额角飞了过去。

这几位娘子,性子可真是火辣。

茶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疼痛感像是火星般迸裂开,我抚了抚额角,感受到被杯盏擦过的地方逐渐开始肿胀,我强压下心中不悦,望向门口的来的两人。

「柳念素!」

我望向刚刚叫出我名的女子,穿着一袭象牙白色的细纹罗纱的女子,模样倒是白净,力气却是不小。

「今早我醒时,遇见一对儿喜鹊在我院前树头上鸣喜,还想着最近有什么喜事。现在一看,姐姐妹妹大驾光临,果真不假,给寒舍添了不少光彩,果真是上好的喜事。」我出口道。

「不过,名门出的女子向来都是如此以礼待新识吗,那真的有些废着茶杯了。」

「你——」那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本一旁的姑娘拦住了。

我看向脾气火辣姑娘身旁的女子,姣好的面容却透着三分病容,本就扶柳的身姿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我暗想,不会又是些个眉头一皱眼泪一落跑去心上人那说我欺负了她的小白花吧?

可没想到这娇娇出声时底气倒是平静沉稳:「柳姑娘,江姑娘是我从小的玩伴,性子稍急,多有得罪了。实在是抱歉。」

那位江姑娘先是一愣,想要继续愤愤不平:「云白!那燕皎娶了你之后天天往这个女人这里跑,你和她有什么好谈的!况且…」

只听云白扭头低低唤了句:「佳宁,不要无理取闹,我们都这般大小了。莫要让我觉得此次前来不该捎上你。」

江佳宁嘴边的话一顿,不大高兴地看了看云白,赌气似的转身从房间外跑了出去。我虽挨了她一杯,但还是尽了尽地主之谊,吩咐明儿把江小姐引去地方歇息。

3

「姐姐此次前来,是有何事?」

我尽可能笑的灿烂,待下人盛好茶,便屏退了他们。我拿起蓝白纹茶盏,将茶沫抹去后,小啜了两口。

自从嫁作燕皎为小妾,外面都是能吃人的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我倒像个笼中鸟天天呆在着府里偷得半日浮生闲。

因此,这是我第一次见燕皎的正室云夫人云白。云夫人倒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初来此地我以为将军府中,不论男女都是能拿得了真刀枪,碰得了真血肉。

直到后头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才知道那云家大小姐,年少时因被歹人挟持,断了习武的筋脉,这辈子是再也拿不起那几斤般的沉物。

而后她又生了一场大病,这身子早已大不如前,才变成了如今我眼前这位被风吹猛了可能就会倒下的姑娘。

这就如同爱脸如命的我将脸上狠狠划了几刀那样,想来实在是痛不欲生,我还在名义上抢走了她的青梅竹马,的确有些过意不去。

「妹妹莫见怪,江家姑娘虽然行径狂妄了些,但人是不错的,是个好性情。」

我笑笑,吹了吹茶,低头不语。

「你同我一起入了着燕府,我却从未来探望过你,是我有失礼数。本来夫君应该将你也一并接入府中的…妹妹受委屈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按照礼数我本应一同纳入燕府之中,与这位云家小姐一起共侍一夫。可是云家不肯。

云白自从经历了如此大事之后,家中哥哥、父母几行人都无比珍视云白,自然是万般不愿云白受这等委屈的。

他们也大概不知,这燕皎会做出迎娶正室后,转头就添小妾这一事,若要知道了,也绝不会让云白嫁入燕府。

容忍我继续做他的小妾,已经是云府对我最大的容忍了。

「姐姐说笑了,住在此处我还乐得逍遥些。我无拘无束惯了,我这般没规矩若真的入了府内,也不知是福是祸,不必放在心上。」

云白与我闲聊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我送她们出门时,还见着江佳宁狠狠剜我的眼神,倒是也不见怪。

只不过临走前,云白同我说「妹妹好好照顾自己」时望向我的眼神里,几分真切的担忧,还有几分的悲悯,倒令让我无端恼火了起来。

我走进屋里,看着落在地上的还未收拾的碎片,心里愈发难受烦躁,捡起身边的杯盏朝地上再次狠狠摔去。

杯子触地,溅出一片碎渣。

我沿着椅腿慢慢滑坐在了地板上,看着满地面粉身碎骨的茶盏,竟令我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

4

夜近傍晚时分,首辅大人燕皎从百忙之中抽身,便听闻早日发生的事情,匆匆地奔向了我府上。

「念素,是不是伤到了哪里?」

他刚从晚朝下来,身上的官服还未卸下便来到了我屋里头。此时我靠在床榻上闭眼出神想着些事情,听见门开合的声音,便将眼看了过去。

他面显担忧,连幞头都没摘,连忙走向我的榻边。

我看着他这一身绯袍,傍晚时分光线晦暗,随着他的走动,那衣间绣上的精致团花仿佛像在深红里涌动,华贵又大气。而那男人还不知我此时的注意已放到了别处。

只见他坐下,略显心疼道:「肿了这么大块,却不晓得抹点药。」

他轻微碰了碰,可我却还在走神,下意识忍不住便龇牙咧嘴地惊呼了出来。

「前面有点累,就忘了。」

我本想就这样略过此事,可一旁的明儿却开始替我委屈:「燕大人,您可不知,今日那云夫人携着江姑娘入府,可是万般没有把我家小姐…夫人放在眼里。」

「要是这茶盏投向了夫人的眼睛,那可真是不得了了!」明儿似乎还有些呜咽,似乎是为自己没有极力保住我而感到愧疚。

「无妨,明儿,你把药拿来,就退下吧。」

我实在是有些许疲乏,脑子感觉都要炸开了。

明儿呜呜了两声,将药物放置桌前,便关门离去了。

「疼吗?」燕皎问我。

我看着他垂下的睫毛遮住眼睛里我看不透的情绪,而后那如翅的睫毛轻轻翕动,一些温柔的光便投到了我的眼里。

「无事。」

「我给你上药。」

「真不必。」

「念素,让我弥补一些我的愧疚。」

我轻轻笑了出来:「公子。」

四周无人,我也不必再忌讳,轻轻地叫出我们实际的身份地位,叫出我们表面和睦皮囊下的真相。

「您救我一命,我为您办事,非常合理。这是您与我说的,我们只是交易关系,不必为了这些所困扰。我可以享受安定享受富贵,外面不过流言蜚语,都是虚的,我不听就行了。」

他顿了顿,却又继续动作。将手指缓缓地没入消玉膏中,轻轻地摸了摸我额角的肿块。

冰凉的触感星星点点,燕皎此时离我太近,我几乎要被他环入怀抱之中,我感觉到他的呼吸灼在了我的皮肤上,与那指尖点点冰凉交织着。

我也不再说话,安静地与燕皎胸前衣裳的花纹对视着。

良久后,燕皎才抽去手指,我抬头刚好对上他原本看向我的额角的目光。

那目光里带着一些不知所措,我看着看着觉得有趣,于是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柳姑娘,莫要僭越了。」

我实在无奈,都是首辅大人了,怎还这样古板。

我叹息道:「燕公子,男女授受不亲在我身上不管用。你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了,就想找个人靠靠。顺便还要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让我感到这生活也能过得如此潇洒恣意。」

我感受着面前人传来温热踏实的温度,本来有些郁闷的心情也慢慢开朗了起来。

我松开手,看着眼前表情有些不自在的燕皎,拍拍他的肩:「燕公子也不必太过愧疚。」

我懒懒伸了个懒腰,舒服地躺在榻上,看着还坐在榻边的人,于是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对云小姐情深意重,云小姐看起来也是极好的人,你们很般配。如果我能成全你们,那也是我为下辈子积的德。」

「想来这段时间也算是我过的最舒坦的日子了,前半生过得不尽人意,中途又遇见个负心郎,我的真情早已被磨得不剩一二了,但燕公子,我认你这个朋友。」

燕皎在我身边一言不发,我索性不看他,翻了个身,背朝着他。

「放心,我死活一定会带着秘密入土的。燕公子何时变得感情用事了,您可是杀伐决断的首辅大人啊。」

5

昨日燕皎在我此处停留后许久不言,我竟就这么睡去了。

我不知燕皎何时离开的此处,他离开后嘱咐我身边的那几个下人不必再来叨扰我,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倒也是体贴。

昨日早晨经历了一番折腾,夜晚凉爽且舒适,我连晚膳都没用便睡了过去。

今早几乎是被饿醒的。

二话不说,直接奔向用膳的桌前。却不想,燕皎已经在那坐着了。

「你也起这么早?」我夹了块糕点啃了起来。

「你说呢?」燕皎无奈地丢个眼神。哦对,他要准备上早朝。

我喝了几口豆浆,笑他:「唉,我们的首辅大人又在他的小妾屋里留了一夜,出去后又要被人嚼舌根喽。」

燕皎闻言一呛,狠狠地甩了我一个眼色:「你倒是挺乐在其中。」

我摆摆手:「你不明白。」

说着,我给他夹了块糕点:「此去一别,壮士前路坎坷,保重。」

又是一个狠眼色。

昨日之后,我俩又恢复了原先打趣逗弄的状态。先前别人口中所言的燕皎是冷血无情的,年少有为便当上了首辅,素日里沉稳冷静,有勇有谋,在内阁里上谏往往能够直点要害。

但在与他相处的这段时日里,我才发现燕皎其实也不如别人所说般完全一样。他方才二十二,少年心性尚有,和那些一些古板的老顽固不太一样。

「过段时间就入秋了,秋阳长公主最近正在筹备赏菊宴。前几日长公主殿下向我们府中递了帖子,说是让我携上家中女眷一同前行。」他像是知道我想说什么,提前堵住我的话头,「包括你。」

我哀叹了一声,现在属于是保命享福,躲在府里能多久就多久,出去了还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实在不好受。

「怕了?」燕皎投来一个好奇的眼光。

「怎么会,我柳念素最不怕的就是事儿。我在担心他们,招架不住。」

燕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还有你,又要和我演一段情投意合相濡以沫的伉俪戏码来恶心别人咯。」我看着面无表情的燕皎,于是带着些恶趣味向他抛了个问题,「你就不怕你家云白会吃醋?」

只见燕皎笃定地摇了摇头,眉目沉溺着一片温柔:「云白知晓我的心意。就算她难受,我也会找她再说清楚。」他顿了顿,继而把目光转向我,「她也知你是个好姑娘。」

「别给我扣高帽了。」我本来只是想打趣打趣,却没想他一会儿给自己立深情牌坊一会儿又给我颗甜枣。他这般弄得倒让我心情有些不爽,意乱上了脑,话也脱口而出:「就算是好姑娘,不也是一条死路一条么。」

面前人神色一僵,我心下暗叫不好。

平常玩笑可开,但这可不同。平日打趣倒无大碍,但若是流露出一丝贪生怕死的迹象,便会引起面前男人的十二分警惕。

因为,我是一名死士。

只见他冷冷道:「柳念素,虽是这样,但也不要忘了你给我的承诺。」

说罢,他站起了身,看了我:「当初救你为的就是你日后抉择莫要犹豫。我知这几日让你享福快乐了,你便动摇了是么?」

我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我比谁都清楚,云白在他心底的分量。

燕皎这个人复杂的很,他善于谋筹精于算计好似个商人;但若在不动他利益的前提下,他也会流露出他那少年的赤诚。

他救我于水火,为的就是保云姑娘安全。如若我掂的清自己的分量,他便能与我友好相处并不亏待我。

但若是我拎不清自己该做什么…我在感受到他暗沉的目光后心里沉了沉。若是拎不清,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之前我真真假假做了那么多戏,好不容易让他放下心来。是自己太过冲动了。

「燕公子请放心,念素必当赴汤蹈火。」

他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6

转眼间就过去了两个月。

一切都还像老样子,我在府上吃吃睡睡,惬意地度过自己的余生。而燕皎呢,时不时来府上坐坐。

只不过这人没以前好玩了。

「过几日就是赏菊宴了,你可以准备准备了。」

此时的我正抱着一箩筐的物品经过:「放心吧,我早有准备。」

我见他正准备张口,便自然而然地将话接过:「穿的要多招摇有多招摇,但是不要露才识,不要真性情。让别人觉得我是一个不学无术空有一张好脸蛋的草包。」

「对吗,燕大人?」我歪歪头,勾了勾嘴角。

燕皎自知平日里说了许多遍,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看了看我,也笑笑:「希望你说到做到。」

赏菊宴这日很快便到了。

燕皎事先同我说过,他会先在燕府上收拾一番,与云白同行,再绕道我这将我捎上。

整体流程比较简单,那是因为燕皎本身没什么亲眷。

燕皎同我说过,他五六岁的时候,正逢战乱荒灾,父母为了保护他被敌人捅了几个窟窿。

这大概也是唯一一个我与他相似的地方罢。

我不愿多想,若要往深处想,那就要忆起那些令人落寞的伤心往事。

我转去房间里,让明儿给我上妆。

「小姐,今日的妆要清淡一点吗?」

我被取名为柳念素。取名之人大抵是想让我心念白素,做个平淡的女子。

可是我偏不。

我扭过头,笑意浓郁:「不,今日是好日子,怎么艳怎么来。」

明儿的手很巧,没过几个时辰,头饰以及妆容都已安排妥当。

我轻轻扶了一下头顶的盘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实在是满意的不得了。

「明儿,倒是从未见过你给我梳过这样的。」

「小姐,这是朝云近香发髻,若是小姐喜欢,明儿天天给小姐做不一样的。」说着说着,明儿的语气竟愈发委屈,「还不是您平时不愿出门,明儿的手艺都要发霉了。」

我点点她的额头,笑了笑又有些惋惜:「让你跟着我,教你的这些好才能都埋没了许多。」

「不埋没!遇见小姐才是我的福分!」明儿的眼睛亮亮,弯成一道道月牙儿。

我笑笑,转头去挑件衣裳。

「小姐今日是打算穿件艳一点的吗?」

「那也不能太艳。」我拎出一件蜜合色的五彩缂丝衫,「衣服不能抢了这张脸的风头,对吗?」

明儿一个劲的点头。

待我换好衣裳,想起头回燕皎带给我的红凤翼缎鞋,将它穿了起来。

「小姐长得可真好看,令人欢喜的很。」明儿毫不掩饰地夸赞道。

我竟有一瞬间恍惚了一下,眼前突然闪过那个人的影子。

他捧着我的脸,轻柔地为我描着眉。

他对我说:「素素长得真好看,令我欢喜的很。」

我抱住他,我说:「你既欢喜,可要一直陪着我。」

后来他回了我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再后来,他已变作一抔黄土,我也因他变作他人小妾。

他倒也可怜,生前寂寂无名,死后也不为人知,如今大概就也只有我记得他了。

我有时会想,那日尽头他可曾悔过?

不过没有人会给我答案了。

(二)前尘往事

7

我原本生长在大明国的边界处,再往外走便进了瓦剌族的地界。

在那一带,官员偷藏国家分发的粮食和军饷已经是常事了,对于流民扰乱也时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当发生纠纷需要官员来裁决的时候,官员仅仅凭钱财数量谁给的更多来选择偏向哪一方。

因此在我来到云城之前,一直便觉得在这世道生存真是难上青天。

我们有时为了一口吃食而被人殴打,有时被贼匪光明正大入室抢劫也只能噤声在一旁无助地瞧着。

我们忍气吞声地活在这个世上。

边界冲突多,我与奶奶相依为命,也算能够在在这乱世勉强地活下去。

而我就是在此时遇见的裴才之。

他是读书人,他与我说他来到此地是为了了解民情,如此回去后便能够更好地将此处民情禀报给圣上。

奶奶一向心善,两眼虽已不能明辨事物,但还是把裴才之留在家中,并叮嘱我此人是来救我们于水火的,一定要好好照料人家。

于是我与裴才之的交流便日渐多了起来。 

他与我说的也多了起来,国家大义,生逢乱世,怀才不遇。

那时我不过十岁又二三,平日打交道的无非是三大五粗的壮汉,亦或是精瘦似猴的官员。

可他一身白衣,来到这沙尘漫天荒凉之地,于我来说,便是清风霁月一般的美好。

他说将真心都讲于我听,我又怎能不把他当作这天上朗月,这地上清流。

于是我们在朝夕相处中,暗生情愫情投意合。

裴才之许诺我,待他从云城复命,便会来此处寻我,将我和奶奶都接回去。

只是当时的我不曾知晓,若他能回去,我便必定不能活。

平日如果闲时,裴才之会与我和奶奶一起干活。

而其余时间我只知他在外头忙活,我看他劳累,便也曾想过要替他分担。

但他总是说女子不宜做这些,甚至一次他还推搡起我来。

他一再强调,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垂眸,我是一向不喜这种说法的。大概我处于此地界,有时能看见瓦剌族的姑娘骑着马驰骋的样子,因此我对此说法一向不以为然。

裴郎见我心情有些不悦,他便哄我,云城的女子管教极严,若我随了他,也是要照此做的。

他一会儿唤我「小娘子」,一会儿又逗我。

令我又羞又恼,只能应了他的意思。

直到有一天,裴才之托我帮忙。

他说:「素素,我知你自觉得为不能帮我分力而感到懊恼,我虽一直劝你,但也一直看在心里。本来今日我要将一个锦囊交于与边上开茶铺的婆婆的,但我今日还约了一位谋客…」

我明白了,他需要我前去帮忙。

虽然是一件简单的小事,但这也说明裴郎对自己原来的说法已有所动摇,说不准往日他也会不再小瞧女子。

于是我欣然应下,承下了此事。

裴郎大概发现此事交由我也十分放心,于是他将传锦囊之事交于我,这样一来,也来来回回传了好些次。

某一日,我还像往常那样,将裴郎交于我的锦囊带去给茶铺婆婆。

可没想到,茶铺里竟多了些穿着与平民不同的人。

而婆婆也不像往常那样倚在躺椅上,竟跪立在一旁,满身颤抖。

我视线往上移,婆婆跪着的似乎是些官兵,身穿铠甲,面目凶煞地来回巡视着。

生活经验的直觉告诉现下情况不妙。

我转身就想跑开,可那茶婆婆眼尖看见了我。

「是她!就是她!」

纵然我再怎么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我也会以一种非常狼狈的方式被按压在地上。

「带走!」

我被扯起来,身上被缠了束缚,他们毫不怜惜地推着我跟在车子后面。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指望有人能为我答疑,于是我正欲开口询问。

只听后头茶婆婆叫唤道:「你们说好了,只要我指出那传信人,便放了老妇!你们,你们,不讲理!」

那领头的汉子一听,直直走过去,干脆利落地拔刀就刺向那老妇的腿,无视老妇惨绝人寰的哀嚎,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回到前面。

那婆婆撕心裂肺的喊叫还有那血肉模糊无法行走的腿,被后头的几个士兵硬生生拖着往前走,在地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我有些僵硬地转回头,拼命压住内心的惊慌,并不停告诉自己劫掠之事早已见得多去了,血也不是没见过。

冷静与保命要紧!

于是我硬撑着头皮被随他们走。

直至被他们推入黑黢黢的牢室,身边骤然的安静与黑暗,心不由的松了下来,我才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

8

一盆冷水将我泼醒,我睁开眼。

面前正是那先前那位拔刀刺了茶婆的将领。

只见他面色冷冷:「你将机密泄露于瓦剌人,究竟是何居心?」

瓦剌国地处大明国北面,与我朝一直以君臣身份相待。

裴才之某日醉酒后曾对我说,大明朝早已名存实亡危在旦夕,一旁的瓦剌也早已不同往日,野心是弥漫的硝烟,他们对待这片优渥的土地也不只愿俯首称臣。

他还与我说,若是两国真的交战起来,胜负或许还难见分晓。

等他醒后我再问时,他却又支支吾吾,告诉我这些话万不能与他人讲。

「唰!——」一根长鞭破空,甩在地上。

我被惊回了神。

「我问你话呢!」

「小女…小女实在不知。」

冰冷的水沿着我的发丝缓缓滴落,我才逐渐从这几个将士的交谈中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模糊的轮廓——那裴才之让我传的竟是大明国的机密。

这些官兵们得到消息,说要找到幕后指使,于是一路蹲守,蹲来了我这个毫不知情的传信人。

可为什么他们查到我这就不再往下查探了?明眼人一看便知我一女子深受诸多束缚,无法参政,这怎么可能会是我能做出的事情?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们却好似完全没想到,一再动用各种刑罚,为的就是让我承下了这个罪名。

刑罚之苦,难以想象。

我一不说话,他们便动鞭子。鞭子抽在我的身上,火辣辣的疼自皮肤一点点渗入。

牢狱中是贯彻的黑与晃动的烛光,恐慌饥饿与疼痛让我醒了昏,昏了又醒。

在偶一瞬间清醒之时,我忽的想起让我传信的裴郎。

我需要见到裴才之,我需要他告诉我和他们真相,到底谁是幕后指使。

我挣扎道:「此信并非由我所写,将军若不信我,可以去茶铺向前第十棵树处,找一个叫裴才之的人来。」

只见那将领冷哼一声:「那日我便带人去查探过了。除了一老妇以外,不曾有过其他人。」

「那老妇我们也审了,可惜是把老骨头,折腾不起,一审便要不行了。」

我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你们,你们把我奶奶怎么了!」

那几个官兵相互对视,平日逼我逼得狠了,话都说的天花乱坠,可现下却可笑般的默契不语。

我吼道:「你们这是草菅人命!置律条为何处!你们怎能殃及无辜之人…」我说到后面竟觉得自己的声音飘渺起来,好似有千斤重的沉物堵在喉头。

「你奶奶还好着呢,你只要老老实实认罪,我们便放了你奶奶。」

我的奶奶,最爱叫我「囡囡」,会给我做最爱的桂花羹的奶奶。

我知道,裴才之一定用我不知道的方式在身后打点过这些官兵。

我拼尽全力咬牙冷静道:「让我见裴才之,否则你们休想让我认罪。」

9

日子昏昏沉沉,我在牢狱中不知昼夜交替,不知今时是何时。

终于,我见到了裴才之。

「裴郎,你知道的对不对,是你让我传的信。你一定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我做的。」

我发出了嘶哑之声,俯下身,以一种低到尘埃的姿态去求他。

「素素,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若不认,遭殃的便是我。」

我不傻,在这几日混沌之中,我的心中何尝没有过答案。

只是这下我能亲耳确认,裴才之只不过是拉了我当个垫背的。

我恨,恨自己识人不慧,恨自己有眼无珠。

我不再看他,呆呆地盯着地上的枯草:「我若认,你是否有能力保我奶奶出来?」

「素素你相信我,若你认,我定会将奶奶接入云城,让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我不言,我实在难以再信他。

「素素,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我会给你些时日好好想想。」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留我一人在此地踌躇。

就算不信他又怎样呢,我能做什么吗?除了在此地苟延残喘,受尽刑罚,我又能怎么样呢?

无能为力涌上心头,我却有一丝解脱。

若他真的能将奶奶接出去,我的选择或许也值得。

周身发出窸窣的声音,我以为是一两只耗子路过。

「打算认了?」

我抬头望向那人,他穿着一身紫色便服,手秉一烛,站在牢房外,静静地看着我。

「我来这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奶奶,已经过世了。」

像死一般的沉寂,一双大手把我按在水里无法呼吸。

我已然不顾那全身的伤痕,拼命向前爬去。我那发颤的手抓住将我和面前这人分隔开的铁栏,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谁,我凭什么信你?」

他向我递来了一方手帕。

我眼睛瞪大想要看的仔细,可看着看着眼前就模糊了起来。

眼泪一滴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这方手帕,是过年的时候我买来的。我还用那笨拙的针线一点点在上面绣出了柳条的花纹。

「奶奶,阿素做了条丑丑的帕子送给奶奶,奶奶休要嫌弃。」

「哎呦,囡囡绣帕子了,奶奶啊喜欢的不得了。」那个长满白发的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仿佛这条帕子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藏,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自己的贴身衣物里。

「我派人去的时候已经迟了,他们在去乱葬岗前被我们扣下了。这是我的属下在老人家的衣物里翻到的。」

那帕子上的绿芽儿歪歪扭扭,是我想绣的生机。

想保佑她老人家,长命百岁,永远做个可爱的老小孩。

「你找我想做什么?」我擦掉满脸的眼泪,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有办法救你一命,但你要帮我一个大忙。」

「我可以让你现在活着走出这个牢狱,可以让你好好地去惩罚你想要惩罚的人,也可以让你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

「但它需要你丢掉过往,丢掉声誉,而且在未来的某一日,需要付出你的性命。」

男人的黑沉的眼眸里闪烁着烛光,与我静静对视着。

「好。」

「但我想要再见裴才之一面。」

男人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却始终未明了。

他点点头。

于是,我和这个男人,这个名为「燕皎」的男人,当今的首辅大人,做了一个交易。

10

再次见到裴才之的时候,他还不知我们之间的处境已经完全对换。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估计没有想到我怎么还活着,他以为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于是他道:「柳念素,你又何必呢?早些离去也能免受这些苦难了。」

在他的眼里,大概是觉得我是用了什么肮脏的手段,才换取了片刻的生存。

「裴才之,我奶奶她老人家是什么时候走的?」我没有去看他,开门见山道。

想必他的表情一定很复杂,他自知已经被我发现,没什么再好解释的,于是他才出言,小人般地指责我道:「柳念素,你太不清醒。你若成了叛国之人,那本就是屠九族的罪,你还指望你的奶奶能活下去?别做梦了。」

那样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怎么就变成了政斗的牺牲品了呢?

我怒斥道:「裴才之!你怎么能对的起我奶奶?你踏入此地无容身之所,是我奶奶心善留下了你!你在此地无钱换食,是我奶奶把家里藏起的粮食分出一口给你!你拉上我就算了,你怎么能让她承受这万般苦难?你怎么能对的起她老人家?」

我闭眼,脑海里全是牵着我的手晃悠的老妇人,

「素素,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事到如今也没用了,你若能帮我此忙,等你走后我一定日日供奉上好香。」

我瞪眼看着面前说着禽兽不如的言论的男人,气极反笑。

「做你的春秋大梦!裴才之,我永远不会认,绝不会替你承下这个罪名。」

「你又何必呢?我身后的人来头很大,是你动不得的,你如此苦苦挣扎只会害了自己。」

「素素,事到如此,我便说了罢。从始至终,在此局中你就是被设计用来替这一切罪名的。因为我不能死啊,他说了,只要我办的好回的来,便会给我好的官职。若没有你,今日倒在此地的就是我,素素,我知道你曾经是有意于我的,我求你了,放下这一切吧,去找奶奶好不好?」

我笑了,觉得很可悲。他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我和奶奶呢,却又成了任他摆布的棋子。

世人皆道,轮回报应。可这些代价这些报应,为何总要让平白无故之人受呢?

我见裴才之正慢慢靠近我,身后闪过一道银光。

我没打算躲,我问他:「裴才之,我不问你可曾是否真心真意待我,我只想问你,你做出这一切的时候,可曾后悔过?」

我盯着他曾经含情脉脉看我的眼睛,却只看见他仓皇回避的眼神。

我盯着他曾经哄我逗我的嘴,只听见他说:「素素,若这一搏我不成,我和我家便再难以于仕途中施展抱负。」

初见时,窗外明月皎皎,清风探入屋内撩动纱帘,他捧着一卷书倚在窗边。

我在门口,他便回望。

那一望,便叫我心动不已。

临终前,他口含鲜血,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叛国者不得生!」一旁的人发出整齐的口号,护卫们将五六根剑刺刺入他身体。

我跪倒在地上,他却未曾看我一眼。

他看的是那颠覆他命运的男人,那个打破他荣华富贵梦的燕皎。

就在我心心念念他之时,他只在乎自己是否求得名利。

真情,不过是虎豹豺狼嘴边轻易便撕的粉碎的炙块。

11

将奶奶葬下的那天,燕皎同我说,裴才之那幕后之人本来就没想着他能回去,是他咎由自取,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他说,已经在乱葬岗找了身与我相似的女囚尸体替了我的位。

燕皎又说,往事如烟,不如就忘了它罢,余生也不必辛苦的活着。

我将帕子放于奶奶身侧,天也正好下起了小雨,泥土里弥散着潮湿的气息,好似要洗去过往的尘土与污垢,让我忘记过去,开始新的人生。

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知道我不会,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他曾经许诺我那些的山盟海誓与后来又是如何将我这颗真心碾碎,是我这条漫漫人生路上永远的警醒。

而我,也会踏着他那颗再也不会跳动的心脏,踩着他那腐烂为土的躯体,好好地活下去。

在这乱世,苟活下去。

(三)倾盖如故

12

「好了?」

我转头看见燕皎推开门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身青衣,腰间别了一个玉石。整个人干净利落又不失神采。

我点点头,明儿扶着我随他一同入轿。

见到云白姑娘也坐在轿内,我向她点头示意,她也礼貌性地回应。

云白姑娘今日穿着一件素白衫,简练和燕皎也倒相配。

独独我一人张扬不已,略显突兀。

不过倒也没关系,正合我心意。

三人相处的空间里未免有些过于安静,我坐在这头,他们坐在那头。

路遇一颗石头,马车稍微颠簸了一下,便见燕皎立马牵住了云白的手。

我也不避讳,笑着看着他们。

云白脸一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想收回自己的手,但燕皎那手却是越攥越紧,一点没在乎这车内还有个我。

哈哈哈,早知如此要观赏此等恩爱,我就坐另外一辆车去了。

我是迫不及待想要下车了,因此马车一停靠,我便赶忙撩开帘子下去了。只不过刚下车,便看见了几个不善的面孔。

「有些人,可真是厚脸皮。来赏个花穿成这样,是巴不得人家来赏自己吧。」娇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果不其然,是江佳宁。

她和几个别家姑娘站在一块儿,毫不顾忌地大声说道。

在场的人不只我们几人,一些人的马车也才刚到。众人的视线朝我们投来,像是火辣辣的鞭子抽在我的脸上。

我不言,燕皎不言。但云白却止住了江佳宁,拿出燕府正夫人的气度与礼节与身侧刚来的众人行礼寒暄,于是这一难堪才化解了过去。

见我还有些发愣,她朝我一笑唤我一声。我们一行人进了门,我努力降低存在感,跟在众人后头,云白原先是与燕皎并排进门,而后又转去与江佳宁说话,燕皎也不知何时从前头落了下来,似有意无意地向我靠近。

我知晓他的意图,便索性大步走了几步到燕皎身侧,脸上堆起温柔笑容。他顺着我的心思,牵住了我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燕皎在他正夫人前,牵起了我这个小妾的手。

好一个如胶似漆,情意绵绵。

江佳宁正回头望,于是我挑衅似地朝江佳宁的方向挑了挑眉,看着她气不过连忙跺脚的样子,觉得还挺好玩。

大概是看到我得逞的笑容,燕皎凑过来,将手似有似无地搭在我的腰上对我低语着,想来在别人眼里应该万分暧昧。

「你很喜欢这样?」

「只是觉得江家小姐的反应有趣罢了。」我敛了敛脸上的笑意,重新抬头对上燕皎深不可测的眼眸。

我猜里面盛满了算计。

「无妨,觉得有趣便尽管做。只要你记得什么是你该做的便可。」燕皎温柔的声音如春风徐徐拂过,可我却只觉得这比冰锋还要寒。

「念素自是明白的。」

这时,几个婢女领着众人前往宴厅。一个看着眼生的婢女走到了我和云白前,她对着燕皎行了个礼,而后转向我们,她朝云白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道:「宴会还有一会儿才开始,长公主请两位来叙叙旧。」

13

婢女领着我们走过一道道路径,这路边的早桂倒是先一步流了味儿,满路都是桂花的清香味。还有些花瓣还未展开,便被秋风打落在地,星星点点。

「这木樨可生的真好,味儿也香。」我道。

「夫人不知,这生的再好,也不会有人为此设宴去赏它,毕竟不过是秋风一打便落了地,不经赏。」那婢女声调上扬,接着话,「古人为菊作诗吟对,冠以雅称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怎会听不懂她话里有话。不过都是天地之间沧海一粟般的生命,生老病死弹指间,怎么还会被分出个三流九等呢。

婢女将我们引入门后向长公主报了一声便离去了,这样目无中人的婢女,她的主子秋阳长公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想来也是个不好相与之人。

秋阳长公主年朱辞镜,曾被先帝赐婚于云白的二叔,也就是世人口中的「云二将军」。豆蔻少女配鲜衣怒马少年郎,郎才女貌本是一段佳话。可后来云二将军战死沙场,秋阳长公主便早早守了寡,一人在此府上深居简出。人说她从此性情大变,脾气变得古怪刁钻。

只见我们一进门,秋阳长公主便热络地拉着云白坐下与她聊着家里长家里短,将我晾在一旁。

这样也好,不用我虚与委蛇。

于是我便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来——府内井井有条,华贵却不俗。她本人虽已染上了岁月的细纹,但整个人谈吐不俗,仪态端庄大方。

这倒与民间传的凶神恶煞之人有所出入。

长公主拿出一副香囊递到云白手中,那香囊外绣着一朵泛金的秋菊,我远远一看便觉得其中的绣法繁杂且精细,是要花不少功夫才能做成这一个。

「中秋要到了,我寻人采备了上好的药材做成了香囊,你啊,素日里便带着,可以驱蚊虫还能安神。」

两人继续说笑好一会儿,此间云白似有想要提起我的存在,却被秋阳长公主一一给忽略过去。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请云小姐,说是燕皎寻她有事。

长公主看起来极为不满:「这孩子,明知本宫在与你叙旧,非得出来打个岔,回头本宫得好好数落他一下。」

可云白哄她:「婶婶莫怪他了,下次婶婶想我了叫我来便是。」

长公主眉眼弯了起来:「你这话说的,是嫌本宫平日不叫你吗?」

「不过云府也就你惦着本宫了,今日向你家中也递了请帖,来的却只有你一个。」

先前的确有听说自云二将军死后,长公主不知怎的与云家大吵了一架。听当时的人描述,这秋阳长公主连往日最注重的礼节都不顾,怒气冲冲地从云府里出来,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登门拜访过。

不过事已久远,道途听说,也辨不得真假。

「婶婶,爹爹说近日边上不太安宁,便没法赶回来了。」

「行了行了,你还真当本宫生气吗?你家那几位性子本宫是知道的,一心便是上战场杀敌,自然是没什么心思在赏秋菊上的。」

「去吧,去找燕皎吧。」

云白行了礼转身离去,而长公主望着云白离去的背影的眼神却是一点点的冷了下去。

我也不知她究竟盯了多久,我只觉得她似乎想从云白的背影里盯出个洞来。

外头树叶窸窣摇晃,好似浸满了愁绪。秋风携着凉意钻进屋子,一点点染上我面前这个看似尊贵的女人。

「你会不甘心吗?」长公主忽的转向我,我惊了一下,她眼底滔天的恨意翻涌着,似乎能湮没我。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将我弄得不知所措,只是一眼再望去时,她眼里已被淡漠掩去。

「坐吧。」

「你便是柳念素?」

我应了声。

她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悲哀,带着一些顾影自怜的味道:「果然这身上啊,流的是一家的血。」

她就像一尊被打翻了的玉佛,先前的慈祥与尊贵在这一刹那碎成了齑粉。

长公主笑了起来,笑的悲哀:「子承父业,好一个子承父业。」

我听得云里雾里,实在不敢说话,生怕面前的这位大人找人将我的皮剥去。

只见长公主指尖轻扫了一下眼角因笑而沾上泪珠的眼睫:「本宫知燕皎爱你敬你,看起来对你百般宠爱。」

她阖上眼睛,手指轻点着颞檽,不紧不慢道:「但你若是一直不作为,最后便会一无所有,你心爱的,你一心所趋的,最后都会离你而去。」

「你可明白?」

我张嘴却发不出声。这倒与我想象中对我百般刁难的境遇不同,她不知我与燕皎逢场作戏之事,因此她这话里头藏着的深意难不成是想拆散云白与燕皎?我的脑子里闪过诸多可能性,可却在长公主的话语间乱了方向。

「你若是继续退让下去,只顾得享受此时之恩宠,恐怕之后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她见我许久没有回应,声音也愈发激动起来,长公主的肩膀隐隐发着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好好拴住燕皎的心,你明白不明白?柳念素,不要让我觉得你竟愚笨至此!」

若是试探,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若是真心实意……

我虽不明情况,但此时顺着长公主的意思自是没错的,我福了福身:「多谢长公主教诲,妾身谨记在心。」

将军养了一个外室,我是首辅大人养在府外的小妾,这件事在云城闹得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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