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孽妃朕要你,我在冷宫的第三年下了场好大的雪(完)
我在冷宫的第三年下了场好大的雪,春桃说小德子又来问了,我叫她回绝,冷宫挺好的,出去干嘛呢?1.皇上翻了我的绿头牌,小德子下午来通知我的时候我正在皇后娘娘的宫里推牌九。唐婉笑话我牌场不得意,还被掀了牌子。对面的皇后娘娘笑的恬淡,“今天的牌局就先散了吧,让思思也回去准备准备,正好我还有半卷佛经要抄。”回去的
我在冷宫的第三年下了场好大的雪,春桃说小德子又来问了,我叫她回绝,冷宫挺好的,出去干嘛呢?
1.
皇上翻了我的绿头牌,小德子下午来通知我的时候我正在皇后娘娘的宫里推牌九。
唐婉笑话我牌场不得意,还被掀了牌子。
对面的皇后娘娘笑的恬淡,“今天的牌局就先散了吧,让思思也回去准备准备,正好我还有半卷佛经要抄。”
回去的路上唐婉挽着我的右半边胳膊连连叹气,“咱们姐妹三个本以为你是个好运气的,结果你也被翻了牌子。”
“别说了,一提这事我就头疼,本以为足够小心谨慎就不会被注意到,结果还是没逃过。”
说完我看了看周围,让身边伺候的人站的远些,小声的附在唐婉耳边道:“陆姐姐那边今晚你再过去一下,我今晚是过不去了,倘若她身边没个人,今晚又得在佛堂过夜了。”
唐婉连连点头,拍了拍我被挎住的右手,“这你放心,今晚你也机灵些,别被皇上挑了不是。”
我们一路说说闹闹,直到经过我的明昭阁这对话才停止。
身边的大宫女春桃一接到消息就开始谋划准备,嘱咐御膳房准备些今年新做的茶糕。
庭院和屋里又被里里外外的洒扫了一遍,晚膳的菜单现在就开始敲定。
我只坐在案子旁边盯着茶杯怔愣着,至今想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2.
我本是大理寺卿家的女儿。
原本父亲是想寻个疼我的爱我的,知根知底的小户人家,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
加上有娘家的扶持,量夫家也不敢找什么由头欺负我,再不济找个平头百姓愿意入赘进来的也可以。
可天不遂人愿,太后懿旨将我和我的几个姐妹一同招进宫中做了秀女。
唐婉是吏部尚书家的嫡次女,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又没有商议婚事的人家,同我一同进宫是极为正常的。
但陆姐姐我却是万万没想到。
陆姐姐是太傅家的长女,若是论官位,被选入宫中那是肯定的。
但太后懿旨来之前,陆姐姐已经到了和郑小将军谈婚论嫁的地步,两家连八字都过了。
陆姐姐已经满心欢喜的开始为自己绣嫁妆打算欢欢喜喜的嫁给她的小将军了。
懿旨到陆府的前两天,听闻太后娘娘把郑伯母宣进了宫中。
第二天郑老将军就拿了换过去的八字去陆府,风声都传到了我这里,更何况是陆太傅呢。
整个京城的风向大动。
原本祝贺陆郑两家喜结连理的高官大臣们一时间都敛了声息,生怕惹了皇帝不如意。
郑小将军在郑家佛堂前跪了两天两夜,陆姐姐被关在闺房里秀准备入宫的东西,一时间我竟不知先关照谁比较好。
出了事后唐婉和我拜了帖子去陆府,无功而返,还是唐婉借了她爹的名义再加上陆姐姐绝食两天我们这才进了陆府。
闺房还是那个样子,什么也没变,本是为郑小将军准备的嫁衣被平整的铺在床榻上,既然是进宫,这身为他人而作的嫁衣自然是不能再用。
那时我并不知道不能用的原因是因为上面的刺绣不合皇家规制。
陆姐姐苍白着一张脸上前迎我们,本就纤细苗条的身姿更显消瘦。
唐婉将打包带来的糕点拿出摆在桌子上,“好姐姐,再怎么样也不能亏了自己的身子,还是吃一点吧。”
陆清秋却只是摇头,嘴角硬生生的扯出一丝笑意,“先放着吧,没胃口。”
唐婉叹了口气将芙蓉糕放在桌子上,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领神会适意春桃将陆清秋的侍女带的远远的,确定无人后我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陆姐姐,这是郑大哥借了我哥哥的手托我带给你的。”
那封信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但递到陆清秋手中时好像是沉甸甸的一座山。
她接到手中并没有立刻打开,反而歪着头问我和唐婉,“你们看这嫁衣好看吗?”
或许是因为歪头的原因神态间带着一点没出这档子事之前的俏皮。
我和唐婉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好看。”
她站起身上前一点一点抚摸着这件衣服,从衣襟开始到袖摆结束,“你们可以帮我把这件衣服带给他吗?”
没说名字,但我们都知道他是谁。
我犹豫着,若是此事被发现我们只是受受责罚,陆姐姐怕是犯了重罪。
唐婉悄悄伸手过来安抚性的握了握我的手腕,“你放心,我们会把这件衣服带给他的,这件事情除了咱们四个谁也不会知道。”
陆清秋好似送了口气一般跌坐在床上,口中不知喃喃自语着什么,我弯腰仔细辨别,原来是一句连一句的对不起。
这对不起说与我们,说与郑小将军,更是说与她自己。
唐婉将衣服塞到带来的食盒里,把里面的夹层全部拿掉后也只是将将巴巴的放了进去。
她盖上盖子时我还心疼了这件衣服几秒钟,怕是要多上许多折痕了。
拜别陆清秋后唐婉便与我分道扬镳,我问她去哪里,她说办正事,就急匆匆的走了,想必是去送衣服了吧。
3.
那天之后又隔了两天,郑小将军自请去边疆戍边。
哥哥在家不止一次为这件事叹息,他说若是郑小将军继续留在京城,依着此时的资历和功劳,做个城门领不成问题。
从四品的京官,可谓是前途无量。
后面的生活就平淡了许多,我和一些贵女们一起准备着选秀。
唐婉每天嘻嘻哈哈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面对着嬷嬷严厉的管教我已经是自顾不暇,就更顾不上她了。
陆清秋依旧是被关在府里。
进宫的前两天,皇家一封圣旨直接送到太傅府。
说是陆家女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故封为皇后。
一时间恭贺的人无数,我坐在饭桌上听着父母哥哥的讨论,内心只觉得荒凉。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陆姐姐和郑小将军之间的天差地别,他们此生此世甚至再无见面的可能。
我沉下头默默的往嘴里又塞了口米饭。
这是我们这些人的命运,我们生来就锦衣玉食,所以长大以后就要受着这人世间难以言喻的疾苦。
幸福和苦难自是有命数的,我们无能为力,却还是要背着这样的悲戚继续行走。
封后大典我自然是没资格去看的,听在朝为官的哥哥说皇后身上的凤凰好像要腾飞一样。
凤凰再神圣又有何用,还不是向陆姐姐一样被密密麻麻的线缠绕着束缚在皇宫里。
家中的嬷嬷是皇宫里出来的大宫女,选秀之前的一年我的所有行为举止都要被她审视。
倘若不合格就要受罚,不是抄佛经就是不能吃晚饭。
我好像儿时巷子里的皮影戏一样,被人操控着只能做规定动作。
皇宫或许就是一个大舞台,角色越重要身上的枷锁越多,连我这种随时可以被忽略的无名小卒也无法逃脱被捆绑的命运。
4.
选秀那天是个好天气,皇上太后和皇后坐在高位上看着我们报上出身,施展才艺。
轮到我时皇后娘娘蹙了蹙眉,我低着头不能直视高位上的他们。
原来那个以前疼我护我的陆姐姐已经变成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在现场的视觉冲击感远远大于过去的听闻,日头大的我有点眩晕。
稀里糊涂的回答了几个问题后,太后对我的神色越发柔和,皇后娘娘眼中的忧虑也就越来越多。
皇上问皇后怎么看待我,那个熟悉的声音说我还尚且年幼,怕是习惯不了宫中的规矩,太后开口说觉得我是个有灵气的,若是纳入后宫还能陪她做个伴,我紧张的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我乖顺的抬起头,皇上以手扶额:“朕记得你和皇后是闺中密友,太后也喜欢,那就留下吧,封昭仪。”
我磕了个头扬声道:“谢皇上恩典。”身边传来一阵喧哗声,这些窃窃私语里有说我运气好讨了太后欢心的,有的说我有心计和皇后娘娘攀附了关系,还有的人说我这是仗着家世好有个做大理寺卿的爹。
唐婉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伸手挽住我,“你也被选中了,咱们姐妹里就没一个运气好的。”我慌忙的捂住她的嘴,并左右打量有没有人听到这话,“你疯了吗?说这种话?”
她吐了吐舌头又蹭过来,“哎呀我这不是太着急了吗,幸亏有你在!”
5.
进宫的第一个月,和在家的生活其实没什么不同。
每天不是和唐婉、陆姐姐推牌九就是去太后那陪着抄抄佛经吃吃点心,太后不知为何待我极好,今天赏我个玉如意明天送个今年的新茶,和我同一批进来的嫔妃少有如此恩宠。
或许皇家的恩宠是定量的,太后这里给了我皇上那边便不再给了,除我以外几乎所有的嫔妃都被翻过牌子,我倒也不急。
皇家的恩宠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更何况是坐在九五至尊位置上的皇上呢。
唐婉进宫的第十天就被翻了牌子,第二天就在皇后宫里被贵妃为难,无非是仗着皇上恩宠无法无天不知规矩那些话。
宫里面的这几个人我闺房时就听过她们的名号,谁都知道我唐婉和陆姐姐是闺中密友。
陆姐姐是皇后,做事又滴水不漏,自然无法下手。
我进宫以来一是没得过圣宠二是有太后罩着,翻来覆去也只有一个唐婉好下手。
唐婉因此被罚抄了五卷佛经,我偷偷模仿了她的笔记帮她抄了三卷,这么算来也不算太多。
进宫前母亲就时常看着我落泪,说我会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吃了。
陆姐姐也觉得我不适合,她常看着看着我就开始叹气,说我是个纯良的,若是没了她和太后的庇佑得被后宫这群人玩死。
甚至是太后也说我和这个后宫格格不入,我一直以来都把这当作是哄我的话来听。
大家在进宫之前也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中人人爱护的珍宝,娇俏一些正常。
若说有害人的心思我是万万不信的,直到刘淑仪喝了我递的茶水后小产,我才知这深宫的可怕。
6.
说来我也真是冤枉,那天各宫嫔妃来向皇后请安,刘淑仪坐在我左侧,吃果子时呛了嗓子。
我顺手将她面前的茶水给她端了过去,她喝了口水就见了红。
关键是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有听到她怀了龙子的消息,若是知道我连坐到她身边都不会,更何况递茶水呢。
皇上下了朝就赶了过来,刘淑仪窝在床上哭哭啼啼,我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太后也闻讯赶了过来,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和众人一起安慰她孩子还可以有的。
我看着眼前挤成一团的人群并没有半点关于害怕或者是别的什么的心思,只是再想进宫一月了,这才是我第二次见这个我要为其生儿育女的人,还挺搞笑的。
刘淑仪边哭边喊,指着下面的我对皇上说一定要为妾身讨个公道。
懂了,这是叫我不能好过的意思。皇上沉着脸问我可有什么辩解的,我仔细的思考了一圈,最近都没有和刘淑仪单独说过话,“臣妾对此事并不知情。”
刘淑仪扑在皇上身上说:“臣妾是喝了皇后娘娘宫里的茶才见了红,皇上,您要为我们未出生的孩子做主啊。”
他皱着眉盯着皇后,陆姐姐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她淡淡道:“这事发生的突然,臣妾也很痛心,既然是在这坤宁宫出了事,自然是要好好查的。”
皇上听完这话眉头皱得更深,唤来小德子查整个坤宁宫的茶叶,期间整个所有人都沉默着,惟余刘淑仪低低的抽泣声。
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小德子看了眼我,跪在我旁边禀报:“皇上,坤宁宫近三天的茶叶都是同一种,是许昭仪送来的茶叶。”
皇上沉声下令:“把今日所有宫妃喝过的茶叶和剩余的茶叶都拿去太医院查查,许昭仪,结果没出来之前你先在明昭阁好好反省一下吧。”
我磕了个头说了声是,转身前看见刘淑仪满是泪痕却还咬牙瞪着我的脸,突然觉得刘淑仪真是个可怜人。
之后的事情我自然是不太清楚的,只是听说唐婉和陆姐姐忙前忙后没少折腾,被关了一周有余,就听闻抓到了给刘淑仪下红花的人。
陆姐姐放出了假消息,说是所有的茶叶里都被人放了红花,消息放出的第二天晚上就有个佝偻的小太监去太医院翻茶渣。
唐婉对我说起时还不忘了炫耀一番自己,说是她在太医院蹲了两个晚上才抓到人,这小太监被抓之后先是什么也不说,被打了十五个班子后奄奄一息,被关进坤宁宫的柴房里锁着,当天晚上就自杀了。
这下一来虽然抓不到幕后的凶手,但起码证明了我的清白,因为所有人的茶叶里都没有毒。
而那天本应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是唐婉,不过唐婉生病了并没有来,我这才坐了她的位置。
说来这也算一场谋杀,这小太监是贵妃宫里的,贵妃咬准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也就到这结束了。
毕竟贵妃的父亲是握着兵权的权臣,只是可惜了刘淑仪。
7.
我被解封的那天是个阴雨天,一开门是站在门口接我的唐婉。
这并不和规矩,之前我和唐婉都是昭仪,是平级,因为这事唐婉升了一级做了唐嫔。
我想皇上和太后心里是清楚的,所以提了唐婉同贵妃抗衡。
她接上我一同去坤宁宫,陆姐姐如今的身份出来接我必然是不合适的,所以她负责在坤宁宫设火盆,说是让我跨一跨去去霉气。
那天下物我们姐妹三人还像未出阁时那样挤在一张床上吃着果子聊着天。
不同的是过去我们聊的是陆姐姐和郑小将军,唐婉打马游街,我会找个什么样的夫婿,现在说的是皇宫后院里的勾心斗角人情世故。
物是人非来概括此情此景还不太恰当,若说别的词语我一时还想不太起来。
傍晚时天色暗了,我喊了春桃进来掌个灯,灯火下的她们皮肤细腻,妆容精致,眼睛里却好像是一潭死水,尤其是陆姐姐,怕是唐婉青灯古佛几年才能修出如此的气质。
唐婉还在分析贵妃那一派的关系,我默默探过身去趟在陆姐姐的腿上,她一下一下抚摸着的我的鬓角,让我昏昏欲睡。
唐婉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了嘴,侧着身子看着我们,然后突然扑倒在我身上说:“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我翻起身把唐婉搂在怀里安慰她道:“放心吧,咱们三个吉人自有天相,谁都不会有事的。”
肩头似乎有水汽?入,我将她拥的更紧,陆姐姐伸手环住我们两人,外面风雨交加,屋内烛火被吹的摇摇晃晃,我们三个人抱在一起,试图趋避外面的冷气。
谁也不知道有三个女孩子在这里抱作一团来庆祝她们躲过了进宫以来的第一个劫难,更没有人知道下一个劫难就在这飘摇的风雨里到来。
8.
接下来的几天我去拜访过刘淑仪好几次,都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出来回绝我,理由编了几次之后她也开始不好意思,只是站在门口说娘娘请回吧,我也不为难她,但我也不走。
听说刘淑仪是江南人,也怪不得长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上面蹙着一双柳叶眉。
我决定投其所好,让哥哥托人送了些江南的吃食进宫。
马蹄送进来的时候已经不大新鲜了,我自己留了两个尝尝味道就拿着篮子给刘淑仪送了去。
这次好说歹说是让我进了屋子,却也见不了她的面,只能隔着屏风交谈,这还是不想见我。
我把篮子递了进去也不管她搭不搭话就开始自说自的,“这件事情确实发生的太过突然,换了谁都得落个肝肠寸断,若我是你我就不是这个态度,这个吃人的地方你不进则是退……”
我本来之前构思了一堆大道理想和她讲,真坐在这时我却忘记了,于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不好意思啊,我有点忘了我要说什么了,听说你是江南人,这是我托我哥哥带进来的马蹄,你们那边的年轻姑娘是不是都喜欢吃这个?”
又做了小半个时辰,她还是没理我,可能是被我唠叨睡着了吧,我这样想着,“那我先走了。”
临出门前我听到一阵窸窣声,是刘淑仪,她坐起身说:“我知道害我的不是你,也没恨过你。”“我知道。”我继续往前走并没回头。
这雨连下了几天,一直都没停,春桃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就自顾自的开始忙活着替我张罗秋衣。
9.
我坐在桌子上边吃马蹄边看随着一起寄来的家书,里面是父亲母亲还有哥哥的殷切关照。
被诬陷时我没哭,跪在坤宁宫磕头时我没哭,唐婉掉眼泪时我也强忍着没哭,偏偏此刻哭的泣不成声,豆大的眼泪珠子往下掉。
春桃见了过来搂住我说“小姐是不是怕秋衣丑?放心,奴才肯定给小姐挑最好看的秋衣,用去年少爷给猎的那只白狐做披肩,保证小姐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
我哭的抽噎,话也说不连贯,还是努力纠正春桃“别说……自己是……奴才……”她又将我往怀里环了环,说好。
屋外雨水涔涔,屋内泪水涔涔。
10.
第二天我像没被关过禁闭一样去太后宫里礼佛,陪着她抄写佛经。
刚进门时她跪坐在蒲团上,面前的桌案上燃着香火,她的目光穿过烟雾落在我脸上,那目光里夹杂着许多我看不透的东西。
我行了个礼,跪坐在她身后的蒲团上,直到案上的香炉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烟灰后她才起身。
我与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一同上前扶她,她招招手示意宫女退下,只剩我们两个人进了内殿。
平日里我很少进内殿,进了也只是大略的扫一眼拿了东西立马出去,这次确是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
窗前有一张大的实木桌子,上面摆着笔墨纸砚,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毛笔的笔尖能看得出明显的损耗。
桌子的左右两侧放着又大又高的书架,一些是佛经,一些是抄写过东西的宣纸,还有一些别的。
各国的杂记,资治通鉴,各式各样的史书还有几本没标记名字的笔记,看样子应该是哪个名家的手抄本,书页已经被翻的有皱褶了。
太后站在窗边喝完了一整杯茶才转过身看我,我急忙收回目光。她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示意我也坐。
“这里的东西都是先帝的,哀家把他们都收到一处,没事过来坐坐,也算有个念想。”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连连点头。
两人一时间都不说话,她突然笑出声,“哀家一眼就看出来你和别人不一样,若是别人坐在你这个位置,早就开始说什么伉俪情深之类的话了,你不一样……”
她顿了顿,侧过头直视我的眼睛,“你是个没心机的。”
我不知道这算好话还是坏话,于是干巴巴的说了一句臣妾愚钝。
她也不在意,“听说你昨天去见刘淑仪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去了好几天了,只是昨天才看着,刘淑仪也是个可怜人……”
她哼了一句,“你还真是个脾气好的,刘淑仪位份不高脾气还不小。”
虽然这是实话,但这么说也着实叫人伤心,我小声的说:“毕竟刘淑仪刚失了龙子,有些情绪也是人之常情嘛。”
她弯过手指将护甲朝向手心,用指关节敲了敲我的额头,“还真是个傻的,和当年的哀家一摸一样。”
我捂着额头装作很痛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看她,不知道哪里把她逗笑了,“傻点好,傻人有傻福。”
我讨了句巧,“臣妾这可不是傻,这是受了您的熏陶,有大智慧。”
她拉着我又说了些家常话,就让锦秋姑姑带着我出去。
路上锦秋姑姑握着我的手说:“许昭仪您是第一个进这屋子的嫔妃,此番受了这种委屈,但福祸相依,日后定有大机遇。”
我只当她这话是哄我的,应了声是,回去之后又叫春桃送了些马蹄糕过去,慈宁宫一份,陆姐姐和唐婉各一份。
又觉得差些什么,把已经出门的春桃喊回来再给刘淑仪那里送一份。
外面的天还是不放晴,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回了寝殿,幸好春桃在落雨前回来,还没到晚上天就阴的不像话。
春桃在灯火下替我缝着秋衣,狐皮领子在她的手中柔顺的不像话,我觉得那边的灯火太微弱,干脆叫春桃把屋子里的灯火归拢到一处,让春桃坐在我对面缝补。
针线细密的穿过,我看着针脚出了神,不知什么地方触动了神经,我突然意识到上午去的那个房间似乎少了些东西,先皇的画像。
11.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九月十月的暖和日子一下就过去,我素来是个怕冷的,除了必要的时候我都躲在屋子里。
下雪后唐婉总来找我出去打雪仗,次次都被我婉拒,她扯着我的耳朵教训我说不知道春桃的狐狸领子给谁缝的。
陆姐姐那里还是常态,只是不知她什么时候也开始抄起了佛经,一卷一卷的抄,还全都是祈求平安的。
今年雪下的大,瑞雪照丰年,对于农耕民族来说是个好兆头,但对于游牧民族却并非如此。
草原也落了场大雪,边外的民族开始陆陆续续的对边境的百姓展开了偷袭,郑小将军去的那一边尤其严重,这佛经为谁而抄怕是不言而喻。
信佛真的有用吗?
太后为已逝的先帝抄,为皇帝抄,陆姐姐为郑小将军抄,佛祖真的能透过这些单薄的纸张看见我们这些渺小人类的真心吗?与其说求平安,不如说是求个心安吧。
12.
我这边也算有件大事。
身为唯一没有被翻过牌子的嫔妃,我对这件事并不是很急,春桃却不这样想,恨不得把我洗干净打包送去皇上的寝宫。
十一月的中旬,春桃实现了她的愿望,我终于被翻了绿头牌子。
知道消息的时候春桃马不停蹄的开始收拾,我却坐在屋子里愣神。
我想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正式的成为这深宫里真正的一员。
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任何企图打破这种宁静的人或物都遭我厌弃,哪怕他是皇帝。
傍晚我就开始梳洗,连晚餐都是草草几口,春桃不让我吃太多,说那样有小肚子会不好看,我更厌恶即将发生的一切了。
皇帝来的时候我们一宫的人都像是得到什么至高无上的荣耀一般,进了屋子我这才仔仔细细的看了这个我名义上的伴侣。
明明是儒雅的长相,却因为久居高位的原因眉眼间多了几分凉薄和锐利。
我恭顺的坐在他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做,进宫之前嬷嬷有教过,但我已然忘的一干二净了。
他随手拿起我书架上的书开始翻看,时不时的偏头看看我。
“喜欢徐霞客?”我点点头,他继续转身拨弄我的书架,我真担心那些被我偷摸藏在书架后面的民间话本子被翻出来。
幸好他只是大概看了一遍就坐回到座位上,虽然双方都不说话稍微有点尴尬,但是起码不用担心说错话。
皇帝坐在我常坐的地方看了会窗外,转过头说:“太后夸你是个有灵气的,怎么见了朕连话都不说?”
我急忙回道:“臣妾愚钝,陛下赎罪。”
他伸手把我扶了起来,“没有怪你的意思,许爱卿家的女儿还真是和别人家的不一样。”
听到他提到我父亲,我更是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我自己一人事小,若是牵连了父母和哥哥我怕是后半辈子都要懊悔了。
正当我下定决心没话找话时对面的人再度开口,“听闻你闺中就和皇后婉嫔是密友?”
“是,认识很多年了。”
“你们几个人的性格还真是不一样。”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再度开口:“皇后娘娘心思细腻,又有担当,婉嫔娘娘活泼好动,生性善良,能和她们做朋友也是多亏了她们的容忍和照顾。”
他点了点头,似乎对我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就寝吧。”
我忐忑的站起身来,努力回想着嬷嬷教导过的东西,突然门口一阵喧哗,皇帝皱了皱眉,喊了声小德子,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太监出现在门口,向皇上和我问了安,皇帝压着声音问外面怎么回事。
小德子一下跪在地上说:“禀皇上,门口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说是贵妃娘娘那边生了病不肯吃药,非要皇上您过去才肯吃。”
“胡闹!”一声怒呵吓得我浑身一抖,外边还是那宫女的哭啼声。
他深吸了口气,转身对我说:“今夜事发突然,朕得去那边瞧瞧,府库里还有两匹江南的蜀锦,明早朕叫人给你送过来。”
我怔愣着应了声好,心中只觉得不可思议,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喜从天降?
皇上刚走我就唤春桃进来铺床睡觉,小姑娘看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边弄边嘟囔,我从高度紧张的情况松懈下来,只觉得累的不行,也不去管,上了床就睡了。
13.
十一月份一过宫里就开始忙起来了,各宫开始陆陆续续的准备春节要用的东西。
前朝也忙,忙着清点账目核对账本,还有春节时的宫宴和庆功宴。
陆姐姐那里最近怕是去不得,本来给各宫准备年底赏赐的东西就已经够忙的了,更何况郑小将军今年也会回来。
对了,这场庆功宴就是为了郑小将军准备的。
正如哥哥所说他的确是个栋梁之才,哪怕远在边疆也无人能盖住他的风采。
不仅顺利解决了好几伙来打劫的,还直接烧了对方的粮草,得了不少好处,这一下换得龙颜大悦。
郑家一时间风光无限,上门议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可都叫郑小将军婉拒了,为的是谁大家不说,心里却都清楚的很。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可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春桃听到我的叹息声走过来,见我望着书本发呆,也没打扰,轻手轻脚的倒了杯普洱茶给我,苦中带涩。
皇上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后宫来的少了,更是再没来过我这。
去慈宁宫请安时太后更是看着我连连叹气,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逼着他来我宫里吧,更何况我还没这权力。
虽然得不到圣宠,但太后的喜爱母家的支持和陆姐姐的照顾也能让我在这里过的如鱼得水,所以得不得到皇恩其实也没什么必要。
比我过的凄凉的可怜人有的是,譬如前些日子失了龙子的刘淑仪。
宫里面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这里克扣一点那里克扣一点,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这些人的生活方式,数十年了改也改不掉,只好从各方面多帮衬着点。
宫宴那天去了好多人,我们这些后宫的自然去不得前堂,不过陆姐姐和唐婉却是去了的。
陆姐姐是皇后,这很正常,至于唐婉我实在是想不出理由,直到很久以后的一个傍晚我才想明白皇帝的用心,并不得不说想的真深,那都是后话了。
往年的春节我都是在家同父母哥哥一起过年,一家人团团圆圆一起守岁,进了宫之后自然不能回去。
这么孤零零的年我还是第一次过,晚上还有深宫之中的宫宴,但春桃怕我饿,偷偷开了小厨房给我烧了几个小菜。
都是很日常的菜肴,分量也不大,但我就是吃出了母亲的味道。
末了还剩点炭火,我想着别浪费,又叫春桃塞了点土豆地瓜进去,把几个二等宫女和身边的小太监都叫到身边来分食。
这样烧出来的食物有烟火气,大家分着吃也比一个人吃好吃。
本来春桃端菜出来的时候我就叫大家都凑过来吃一口,算作团圆饭,但大家就是不肯,争执了半天也没什么办法。
土豆绵软地瓜香甜,隔着宫墙能看到外面人点的花火,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是我和哥哥来放,今年就只有看的资格了。
身边的小桌子看着我眼馋的样子低声问我要不要去内务府那边要些。
我摆摆手拒绝,我早已没了去年时的心情,这东西的有无也就无关紧要了。
又在屋里看了会话本子,陆姐姐身边的宫女过来敲门通知我们过去。
一群人凑在一起,本应热闹的场合此时却显得格外冷清,皇上皇后都不说话,只有太后说话时他们才能附和两声。
舞女上来跳了几支舞,之前唐婉就和我说期待,现在看来却不是那样。
若是往常她早就高兴的不知所以然了,可当我侧头看她时她没有一次是看向表演的,只一杯一杯的灌酒。
皇上太后都坐在上面,她却像个去青楼寻欢解愁的浪子,看的我是一阵心急又不敢有大动作。
按理说众人应该一同守夜的,但太后年事已高就先走了,走之前把我叫着去送她,唐婉那边喝的直说胡话,皇上看了一眼叫她身边的宫女把她送回去。
我一直将人送到慈宁宫门口,正要告辞,太后又把我叫住,撤掉众人,给我塞了个镯子。
“这是你来宫里的第一年,想必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这镯子是我当年带进宫的,跟了我有些年头,也受了不少香火,是个吉祥的,就给你压岁用。”
我急忙拒绝:“这哪里使得,臣妾惶恐。”
她立刻板了脸说:“哀家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拿回来的时候,你要是还回来就是拂了哀家的脸面。”我只好乖乖收下,又说了会话,我才离开。
本应直接回宫,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唐婉,就绕道去了她那里。
一进门就看见她身边大宫女夏橘焦急的脸,她上前行了个礼说:“昭仪娘娘您可来了,求您去看看婉嫔娘娘吧,娘娘喝的有点多,正在屋里闹呢。”
听了这话我急匆匆的往屋里走,只见唐婉脱了鞋披着被子站在床上摇摇晃晃,底下伺候的人看的心惊肉跳。
我叫众人出去,又嘱咐春桃和夏橘不用管我们,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这里有我,夏橘看上去还有些犹豫便被春桃直接拉走。
我叹了口气脱靴上床,她这副样子我见过很多次。
在闺中时她常喝多,一喝多就抓着身边的人开始说话,有什么说什么。
幸亏我绕道过来看了一眼,若是一会她说的话被别人听见穿了出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事呢。
14.
唐婉又站着蹦了一会,一低头才发现等在她旁边的早就已经换了人,于是歪着头甜甜的叫了一句思思。
我觉得好笑,这丫头真是聪明,喝醉了都不忘记我最吃哪一套。
如果有一天她唐婉杀了人,只要这么甜甜的喊一句我,我也能心甘情愿的替她把人埋了。
她口头上撒娇还不够,自己围着被子蹭到我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用脸贴着我的脸,女孩鲜明的发丝弄的我脸上痒,心里也痒。
我把她按住,故意板着脸问:“今天怎么回事,平时也就算了,今天皇上和太后都在上面坐着还这么胡来!”
她一番话说的颠来倒去,我边缕清意思,边胆战心惊,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拿出来她唐婉都没好果子吃。
我重新整理了一下语言,大概是今天郑小将军班师回朝,皇上高兴,郑老将军高兴,满朝文武没有人不高兴,除了今天的主人公郑小将军和高台上的陆清秋。
在唐婉的叙述中还有她自己。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郑小将军上前敬了帝后一杯酒,陆姐姐毫无表情的喝下,郑小将军也一眼没多瞧,皇上就突然不高兴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提议让郑小将军舞个剑。
让一介武官做这种哗众取宠的事比杀了他还难受,尤其是郑小将军这种从小在军营里长起来的铁血男儿,自然是不愿的,但也不好拒绝。
郑小将军一时间没搭话,倒是郑老将军坐不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的不悦,皇帝自然是可以的,但他仍然在等郑小将军开口。
这时陆姐姐出来打了个圆场,说是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皇帝一声冷哼,说怕是旧情未了才引得皇后如此求情。
陆姐姐也是个烈性的,回了一句皇上如此想臣妾也没有办法,好好的庆功宴弄的剑拔弩张,谁也不愿意。
更何况起冲突的三个人分别是皇上,皇后,本朝未来最好的将军,且三人在之前就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郑小将军自然是受不了陆姐姐受如此委屈,拱了拱手说,自己与皇后绝无半点关系,随后又询问侍卫的配剑是否可以一用。
好好的台阶递到了眼前没有不下的道理,皇帝微微颔首示意,侍卫便将自己的佩剑交了过去。
这时唐婉自动请缨跳一支剑舞,说是在家时也跟着兄长学了不少,郑小将军是上过战场的,耍出来的怕都是杀招,春节的宫宴,见着这些东西岂不是冲撞了龙颜,不如让她跳一支,还有祈福的作用。
听到这里时我不禁感叹,唐婉是真有胆识,倘若今晚她不出面,势必要弄个两败俱伤。
本以为到这里故事就结束了,我哄着她喝下了最后一口解酒汤,她又翻身起来,滔滔不绝的接着讲,动情时甚至攀着我的肩膀哭泣。
和刚刚比起这段话流利又顺畅,好像已经在心中勾织过千百遍一样。
15.
她打了个嗝,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让我禁不住往后躲,却被唐婉抓了回来。
她附在我耳边小声说:“你知不知道,我也喜欢他……喜欢了好久。”
声音越来越委屈,甚至最后的尾音带了哭腔。
我被她这话绕的迷糊,不由得问:“他是谁?”
“郑清元。”她又从我怀里挣了出去,高声喊“郑……”
这一个字刚说出口就迅速的被我捂住嘴,我此时已经冷汗直冒。
这话倘若被别人听去,唐婉,陆清秋,郑清元,怕是一个都逃不了。
对了,郑清元是郑小将军的大名。
唐婉被我堵住了嘴自然是不满的,她在床上坐直身子板着脸同我讲话。
“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只看得见的陆清秋?”
我一时答不上话,这问题怕是郑小将军站在这也回答不了。
她见我不作声,又开始委屈,哭唧唧问我:“是不是我长得不好看?是不是我性格不好?我哪里不如她嘛!”
我听的一阵心酸,又怕被外面的人听去拿去做文章,探着头哄她,“没有,你哪里都好,长得也好看,性格也开朗,没有人看到你会不喜欢的。”
“不要你们喜欢我,我只要他……”唐婉一瘪嘴,面上更加委屈,“我穿了嫁衣站在他面前他都不愿看我一眼……”
我右眼一跳,心里一颤,原来陆姐姐那件嫁衣她是这么处理的。
“这话你和我说完就不要和别人再说了好不好?”
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是大概能想到此时我的表情有多严肃,唐婉被我吓了一跳,不住的往后躲,却被我牢牢按住。
估计是震慑起了作用,她不在高声大喊郑清元的名字,但仍旧窝在我的肩膀上小声的讲述被她埋的深深的爱恋。
我又是苦涩又是心疼,能做的只有一遍一遍的摸着她的脸和她说好听话。
折腾了半宿她终于沉沉睡下,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伸展下身体,把春桃叫进来打盆热水,替她擦拭身体。
也幸好她是个喝多了不知道自己醉酒时干什么的,否则这一生她都会和我有隔阂吧。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我实在困的不行,喝了一整杯浓茶直接去皇后宫里请安去了。
16.
新年的请安和往常有很大的不同,所有人都要根据位份着正装。
皇上和皇后同时坐在高位上。
几乎每个人都光鲜亮丽的坐在椅子上,除了我,唐婉,和陆姐姐。
唐婉宿醉,估计现在头还是痛的。
陆姐姐又因为郑小将军耗费了太多心神,脸色惨白。
我一夜没睡,眼袋都要掉到下巴上去了。
三个人好像三个鬼混入其中一样。
皇上也没好到哪去,估计是又和陆姐姐起了矛盾,脸色铁青。
草草的看我们敬完了茶就转身离开。
陆姐姐跟着他一同去了,估计是要去太后那里敬茶。
主位一走我们这些人呆着也没什么意思,走的走散的散。
贵妃一骑绝尘,脑袋上的明珠折射了阳光直晃眼。
唐婉在夏橘的搀扶下也走了出去。
身边人走的七七八八,我头晕的很,把杯子里的茶喝完准备回去补个觉。
春桃陪在我身边,眼睛里是挡不住的心疼,我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
刚要踏出宫门,就被陆姐姐身边的宫女拦下。
“昭仪娘娘请稍等片刻,皇后娘娘回来有事找您。”
我点点头,转身去了偏殿。
17.
春桃替我整理了小榻。
我刚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人戳醒。
本以为是春桃,一仰头却发现是陆姐姐。
她嘴角带着笑意,让我再歇一会,我不太好意思,挪了挪身子,让她也坐。
“听说昨晚唐婉那里闹了些动静出来,幸亏你在那,处理的很好。”
我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挠挠头,“没什么的,都是自家姐妹,互相帮衬着点都是应该的。”
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摸了摸我的头说:“思思长大了。”
这年我十七岁,陆姐姐不过年长我一岁,却用一种十分衰老的口吻说话。
在这宫里呆的久了,一天当作一年过。
我以一种撒娇的口吻说话,“可是我还不想长大,还想和陆姐姐一起过很多个年呢。”
“孩子气。”
从进门以来她一直带着笑,此时此刻这点笑意才抵达眼底。
我没忍住伸手把她抱住。
陆姐姐不挣扎也不说话,伸手回抱我。
有些话太难说出口,去拥抱吧,肢体的触碰比言语或许来的更直接。
窗外传来雪花落到地上的簇簇声,偶尔还有麻雀的叫声。
再然后就听不见了。
陆姐姐的低低的呜咽掩盖了这一切, 或者说是掩盖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声音。
我拍了拍她的背,“都会好的,都会过去的。”
阳光从窗子斜射进来,能看见灰尘在空气中起伏。
我看着它们出了神,什么也不想。
18.
平稳的日子过了小半个月。
陆姐姐还是像去年一样每日抄写佛经。
我和唐婉堆在她房里吃小厨房送来的松子糕和山楂糕。
好像人生能看得见头一样,我甚至觉得以后的生活就是这样,直到迎接死亡。
新年之后就是皇家狩猎。
按理说我不应该在名单上,但是哥哥在江南治水有功,作为奖励我破格被带了过去。
在御花园遇到的其他嫔妃背地里说我走了狗屎运。
被唐婉听到,直接呛了回去,“怎么?有本事你们也有一个当状元的哥哥,也一进宫就得到太后的喜爱。”
那二人位份都在唐婉之下,除了低头认错没有别的方法。
我拉着唐婉衣袖,让她就这么算了吧,她冷哼一声,转身拉着我走了。
路上她教育我,“好歹也是个昭仪,怎么能被那种货色欺负到头上去?”
我自知说不过她,干脆也不开口,乖乖认错。
太后和陆姐姐都陆陆续续给我送了东西来,狩猎场上能用得到的,方方面面都被人考虑的周全。
太后送来的东西里有一柄镶了宝石的匕首,我喜欢的紧,根本舍不得带过去,干脆让春桃在小佛堂安了个箱子,把它恭恭敬敬的放进去。
哥哥升了官,递了信和外面的吃食进来,其中有几串冰糖葫芦,我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味道和宫里的倒是戛然不同。
想着陆姐姐最近似乎喜欢吃酸口的东西,干脆让春桃拿食盒装起来给她送过去。
她又让身边的宫女送了小厨房新卤的鸭子,一来一往的很是麻烦。
干脆叫上唐婉一起去陆姐姐殿里一同品尝。
19.
陆姐姐最近似乎疲惫的不得了,时常打盹,和我们说着说着话就闭上了眼睛。
去了几次之后我就不再中午时间去打扰了,让她睡个好觉。
太后那里我倒是常去,自从知道了她的秘密之后我有点不知所措。
干脆去陪太后礼佛。
佛堂里的檀香让人安心,我半眯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思思,狩猎准备的怎么样?”
我一下子醒过神来,“一切都准备好了,您和皇后娘娘那里都送来了很多东西呢。”
她头也没回,继续说:“嗯,狩猎的风险不可小觑,你注意着些,哀家送过去的东西你都拿上。”
我应了声是,犹豫了一会又补充道:“您送来的匕首太过珍贵,我喜欢的紧,便放在小佛堂路供起来了。”
“你这孩子……”太后站起身,我也跟着上去搀扶住她的手。
“走吧,陪哀家写会字。”
这是我从上次禁闭以来第二次进入内殿。
还是那副样子,她站在红木桌子前铺了宣纸,写了四个字:正大光明。
我走上前去自习的看,走笔流畅顺展,笔锋有力,算是我认识的人里字写的不错的。
“写的真好。”我不自觉的感叹。
她让出位置来道:“你也过来写几个字。”
突然叫我写我还不知道写什么,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话,于是挽了袖子提笔写下一句话:秋水共长天一色。
太后看了这四个字许久,“你这字有佛性。”
“佛性?”我迷惑着重复了一句,她把整张纸拿起来抖了抖说:“你长大就懂了。”
每次都是这样,哥哥也是,陆姐姐也是,太后也是,长大长大,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太阳落山前我拜别了太后,外面的雪被扫的干净,但空气还是冷的。
春桃见我出来赶紧给我塞了汤婆子。
我伸手探了探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这里不是我宫中,我不好做的直接,免得叫人家说我们坏了规矩,于是把她的手塞到了我的怀里暂时的暖了暖。
锦秋姑姑往这边瞟了一眼,低头交代了一句,下面一个穿粉衣服的小宫女又送了个汤婆子过来。
我迈了两步走到锦秋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撒了个娇,“锦秋姑姑真好!”
她替我整了整衣摆,摇头笑道:“那也是因为昭仪娘娘惹人疼爱。”
这话听的我十分受用,笑意更浓。
临走前我问了句关于匕首的事情,她附在我耳边说这是先皇当年送给太后娘娘的。
我震惊的嘴巴都合不上,这怎么使得!
20.
时间过的很快,雪又下了两场就到了狩猎的时间。
去的嫔妃不多,陆姐姐,贵妃,唐婉,还有我。
太后没去,这是我第三次看见皇上。
虽然主要人物只有五个人,但是带过去的人却不少,听说光皇家军队就带了三千人过去。
由郑小将军带队。
每位嫔妃身边都至少带了两位侍女,我没什么人可带,身边只跟了春桃一个。
两人一辆车,我是多出来的那个,破格自己一辆车。
上车前春桃偷偷摸摸从兜里掏出来太后送我的那柄匕首,“锦秋姑姑今早特地叫我给小姐拿上的。”
我咬了咬唇将它放进贴身的兜里。
唐婉和贵妃一辆车,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在临驾车前挤上了我的马车,还带来了一个包裹,各种果子肉干也就算了,这家伙居然还拿了一瓶梅子酒。
“要走上一天路呢,找点乐子喽。”她眨着眼说道。
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上次的事情,拦也拦不住她,干脆一个仰头把酒喝了大半。
剩下的事情实在是记不清了,整个人一路上一直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好在唐婉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
傍晚时春桃从陆姐姐那里借了点蜂蜜,本是抹在糕点上用的东西此刻被我拿来醒酒。
还怪不好意思的。
蜂蜜水确实有效,虽然头还有点晕,但是意识已经清醒了。
春桃动作小,我喝完了一整杯时唐婉已经在我身边睡的不醒人事了。
她也就喝了两杯的量,自然不可能是醉的,估计是难得出来一次路上太过于兴奋,到了现在累的坚持不住了。
我替她掖了掖衣服,又把车的窗子关小点,唐婉出了不少汗,头发粘在脖子上,吹了风怕是要落枕的。
21.
到了外面要守规矩,离宫前陆姐姐特地把我叫去千叮咛万嘱咐。
现在我站在猎场上,站在皇帝身边,远远的能看见哥哥和父亲的身影。
相念却不能相见。
这一次的相见已经是哥哥用命换来的了,我不能那样贪心。
皇上在前面说了几句话,我站在后面偷偷的活动脚腕,车马劳顿叫人站不住脚。
陆姐姐站在前方,郑小将军站在最右侧,他们之间没有人挡着,却谁都不看谁,我身边的唐婉一双明眸顾盼生姿,眼神止不住往郑小将军身上飘。
我突然就懂了陆姐姐说的守规矩是什么意思。
或许她那话前面是对我说的,后面的三四次重复都是在告诫自己。
要守规矩。
22.
皇上和陆姐姐一个大帐,我和唐婉一个大帐,贵妃自己一人,按理说本应该是唐婉和贵妃住在一起,我一人分一个小帐,但唐婉和贵妃实在不对付,皇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到达猎场时已是傍晚,所有事情明早再提,大家全部都在整队休息。
郑小将军带了一队人出去打猎,负责今天的晚餐。
我们帐篷分了几只兔子,几只山鸡,拿来的时候我遣春桃去问郑小将军还有没有活的兔子,郑小将军自然是认识我身边的婢女的,可惜没有一只兔子幸存。
春桃回来说的时候我嘴上说没事没事,心里却仍旧很想要一只。
唐婉见我闷闷不乐,嘴里叼着兔子肉转身回了帐篷,从她带来的披风上扯了个兔子毛领子给我。
我:……
“夏橘,辛苦你了,替婉嫔娘娘把这个缝上。”我招手叫来夏橘。
她挑眉看我,“怎么?你不喜欢?”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不喜欢,但是我想要一只活的兔子。”
她撇撇嘴,挪过来把胳膊驾在我脖颈上,“这有什么,明天姐姐给你捉一只回来。”
又打闹了半天才回大帐休息。
这是我头一次来猎场,也是第一住帐篷。
耳边是来自附近森林的幽远的风,头顶应该有星光,但我看不见,旁边的唐婉翻了个身将我抱住。
转身已是梦中人。
23.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身上穿着便于骑射的短衣长裤,包括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
皇上的衣服是明黄色,陆姐姐也是,贵妃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骑服,几个人站在那里就熠熠生辉。
看起来好像天生就是从宫里长出来的一样。
皇上又站在前面说了几句话,鼓舞了士气,众人便像鱼龙一般涌入树林。
我是个不会骑射的,便留在大帐里,和其他官员家的内眷们坐在一起。
唐婉和陆姐姐都是会骑射的,却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抛头露面。
娘亲坐在下面,我坐在上位,只隔几个位置,她却要唤我一声昭仪娘娘,何其可笑。
众人齐聚在一个大帐中,人多纷杂,一时间有些混乱。
陆姐姐把我拉了过去腑在我耳边悄声说:“趁现在人多,你去看看你额娘。”
我点点了点头,趁着大家不注意,给娘亲递了个手绢,转身往外走。
大帐外,娘亲见到我先是行了个礼,我看的又心酸又无奈。
随即紧紧的抱住了她,她亦环抱住我,“我们的昭仪娘娘在皇宫里过的好不好?”
我有太多的苦楚想说,但碍于这里人多口杂,只能咬碎了牙混血吞。
“好着呢,太后很喜欢我,皇后娘娘也很照顾我……”说着说着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我连忙抹掉,“就是有点想你们……”
她像在家中那样,习惯性的握住我的手,自上而下的替我活络手上的筋脉,我自幼体凉,哪怕在夏天手脚也都是冰凉的,每到这时阿娘就会把我叫到她房间去替我暖手暖脚。
当时觉得普普通通的动作,如今再看确是叫人心里一阵悸动。
“我们也想娘娘,等你哥哥再立了功劳,就能时不时的往宫里给你送点东西了。”
“不用,宫里什么都有,我过得好着呢,叫哥哥和父亲别那么辛苦,注意身体。”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阿娘眼角的皱纹明显加深,又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我深吸了几口气,才把泪水压下去,“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操心,我好着呢,都吃胖了……”
虽然是得了陆姐姐的意思出来探亲,却也不敢久呆,免得被有心人拿去做什么文章,又说了几句家常,便重回了大帐。
所幸没叫人看了去。
陆姐姐仍旧坐在高位,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容。
24.
一群女眷坐在一起能说些什么呢?
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和各种各样的恭维,甚至还有商量儿女亲事的。
我看着那些未出阁女孩们稚嫩的面孔猛然间生出一种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过去我,唐婉,陆姐姐也是坐在这里,偷偷摸摸在桌子下面做小动作。
现在发现那些自以为不会有人发现的举动从上面看竟是一清二楚。
众人又说了会话,魏国公府的夫人没来,听说是和青楼的贱女子打架,被抓伤了眼角。
那魏国公年轻的时候就不是个省心的,老了老了反倒更风流起来。
我抓了一把瓜子听的津津有味,聊八卦总是能让时间过的很快。
转眼间就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陆姐姐身边的小太监进来了两次换香。
没隔多久他又进了大帐,和前面两次不同,这次满脸都是慌乱。
陆姐姐听着他讲话,面色越来越差,到最后整张脸都白了下来。
在座的哪个不是会看脸色的主,场上一片安静,账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声,这是出事了。
魏国公夫人和那青楼女子的故事已然进行到高潮部分,但现在没有人继续讲,也没有人有心思继续听。
陆姐姐站起身,端的是皇后作派。
“诸位请在这里耐心等候,本宫出去瞧瞧,许昭仪同我一起。”
陆姐姐和我走了,贵妃和唐婉自然而然的担起了组织女眷的重担,往常的骄纵一扫而空,剩下的是身为将军子女的英勇和沉着。
出了门,陆姐姐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我心中没有缘由的发慌,“发生了什么事?”
她捏紧我的手,脚上的速度不断加快,我小跑才跟得上她,“皇上遇刺了,箭被郑小将军和许小状元挡了下来。”
霎时间好像有一道闷雷炸在我头顶,别人听不见,我却站在风暴的中心。
为什么会是哥哥呢?
25.
皇上的帐篷里人不多,带过来的太医有十分之七集中在这里。
陆姐姐上前去接过宫女手里的碗,将棕褐色的药一口一口喂进皇上嘴里。
我站在旁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把药喝光。
皇上喝完了药把陆姐姐拉到身边的软榻上坐下,握着她的手久久都没有说话,然后转头对我说:“许昭仪,去看看许爱卿吧。”
我得了旨意一刻也没有逗留,恨不得长了翅膀扑腾扑腾的飞过去。
哥哥的帐中还有郑小将军,他平躺在床上,胸前一片鲜血淋漓,血腥味重的让我忍不住附身干呕。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杯水,我抬头望去,是哥哥,他伤的倒是不重,胳膊上缠了几圈布条。
我接过水抿了一大口才把那种恶心感压下去,“你们……没事吧?”
他耸耸肩,似乎是牵动了伤口,表情不太好看。
“我是没什么大事,但是郑小将军估计是要好好养上一阵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平日里还老和我炫耀武功高强,现在却把自己伤成这样……”我看着他手上的伤口,自己的左手臂也开始隐隐作痛。
哥哥左右看了看,拉着我走到侧边小声说道,“若是不受伤我哪有机会看你啊?”
趁着四下无人,从衣襟里掏出来一只小兔子,看上去不过半月大。
“听说你想要只活的兔子,我找了好久才给你找到一只,白色的,喜欢吗?”
刚刚在娘亲面前哭了好一通,本以为今天都流不出眼泪了,此时此刻又绷不住了。
我捶了他一拳,把兔子好好的抱在怀里,开始教育他,“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我在宫里好着呢,阿爹阿娘看到你这样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呢!”
他低头看着我,认真的说了句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哥哥厉害着呢,有什么事让春桃给我递信,就是天上的月亮我都给你弄来。”
这话逗得我发笑,“那我若是真要天上的月亮呢?”
他摆出一个哭丧的表情,“那我就只能求妹妹高抬贵手放过我了。”
“月亮我就不要了,有玉兔呢。”我把兔子举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行了,别嘴贫了,赶紧回去,别让血气冲了你。”他推着我的肩往外走,我也不停留,能见他一面已经很知足了。
26.
出了门,我急忙往自己的帐篷赶,总不能叫我抱着兔子去见皇上吧。
一路上急急忙忙,折身返回时看见的却是更多的太医往哥哥的帐篷涌。
莫不是郑小将军……
我稳了稳心神,问小德子帮我传一声话。
“昭仪娘娘,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去了郑小将军的帐篷,皇后娘娘叫奴才留在这给您传个话,说是直接去郑小将军的帐篷。”
我微微颔首,从随身的口袋里拿了个银瓜子赛到他手里,“劳烦德公公了。”
跑了半天却是又回到了原点。
郑小将军帐篷内从外面看来人影绰绰,热闹的很,我不知道是叫人通传一声的好还是直接进去。
正纠结着,哥哥掀开帐篷走了过来,额头竟生了一层薄汗。
我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哥哥,里面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看我一眼,没说话,又叹了口气,带着我往帐篷里面走,“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你先进去吧,皇后娘娘急着找你呢。”
那帐篷里又有皇上,又有郑小将军,还有不少的太医在,陆姐姐却是叫哥哥出来找我,怕是她出了什么事情,想到这我脚下的步子乱了起来,哥哥拍了拍我的肩,“万事小心。”
我跟着他默念了一句万事小心,又补了句菩萨保佑,这才进了门去。
27.
唐婉年夜醉酒给我的惊吓都不如此时此刻多。
床上的郑小将军挣扎着要起身,皇上和陆姐姐站在不远处,而陆姐姐此刻是被皇上半搂在怀里,她弯着腰捂着嘴,身体的难受从眼睛里跑了出来,好像要把心肝脾胃全吐出来一样。
地上跪着一群大臣,斑白的发铺了一地,太医院的首席御医正在一旁候着,等着为陆姐姐把脉。
我小心翼翼的绕过去,接过秋柚手里的水杯,她见我来了便腾出一只手过来抓住我的手臂。
本想为她拍拍背,想着吐出来或许能舒服些,但皇上抱的实在太紧,我退而求其次为她撩起额上的碎发,她顺着我的手接连喝了两口水才好些。
候在一旁的太医看陆姐姐状况好了些,紧忙向皇上请示为皇后把脉。
当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在陆姐姐身上时,我退到一旁偏头看了一眼郑小将军。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其他人一样跪在了地上,低垂着头,伤口再度裂开,血正顺着包扎的棉布流下来,在地面上砸出一滩小小的血泊。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跪的是那样的用力,拳头紧攥着,不知道这份力他是用来支撑自己跪在那里,还是支撑自己不再抬头。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是喜脉!”
这位御医现在难得的抬起了头,但腰还是躬着,他认为这是喜事,是皇家的喜事,更是国家的喜事,连发稍都透着高兴。
但在场高兴的好像没几个。
郑小将军仍是那副样子,但好像一下子就瘫下来了,人还是在那里跪着,可神魂已经烟消云散了。
陆姐姐倒不是很震惊,或者说是面无表情也不为过。
至于皇上,他倒是在场难得高兴的人,一手揽着陆姐姐的腰,一手轻抚她的小腹。
我无悲无喜,甚至不敢相信之前还和我一起待字闺中的人现在竟成了母亲。
哥哥是个反应快的,听到太医说话立刻跪下说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本来站着的人就不多,现在又跪倒一片。
皇上真是高兴极了,大手一挥,“众爱卿免礼平身,赏每人锦缎一匹!”
郑小将军在哥哥的搀扶下才起身,手却是没松开过。
28.
一场狩猎匆匆忙忙就结束了。
前有皇上遇刺,后有皇后有孕,不结束还真不知道后面会出现些什么。
我这一番也见识了不少,还得了只兔子,全场最吃亏的人应该是贵妃,听说她知道陆姐姐有孕后摔了不少的东西,手上常带的那个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都摔成了两份。
郑小将军护驾有功,升了一级,也得了不少赏赐,不过伤还没养好就又回了边疆。
知道这个消息时雪已经不再下了。
陆姐姐进入了安心养胎阶段,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躲在经堂里抄书,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写的。
太后那里我近来也去的少了些,唐婉叫采买的带了只风筝进来,我每天就跟着她在御花园里放风筝。
说起来我之前在家中时是不喜欢放风筝的,那时总觉得这小东西被人用绳子牵着太过可怜,现在倒没了这种想法,若说可怜,这宫里的哪个人都比这风筝可怜。
三月初八那天我没和唐婉去放风筝,抱着我的小兔子去了陆姐姐宫里。
她的身孕不过两月有余,还没显怀,但精神面貌却差的很,进门前我叫冬柿把兔子放远些,别冲撞了陆姐姐,又净了把手才进去。
她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吹风,我从侧边走过去把脸贴在她肚子上,“小家伙,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别折腾你额娘,你乖乖的话等你出来姨娘领你吃全京城最好吃的桂花糕!”
陆姐姐轻拍了我一下,“孩子都没成型呢,你说给谁听?”
我起身扶着她走下秋千,开玩笑的说:“孩子没听到,那我就说给孩子的额娘听,让她知道我是个称职的姨母呢!”
“是是是,你不仅称职,还最可爱呢!”
冬柿见我来,从小厨房端了个糕点,是山楂糕。
陆姐姐看着这盘子山楂糕转身问我:“爱不爱吃?若是不喜欢再叫小厨房重新给你做。”
我捏了一块放在嘴里,话说的含含糊糊的,“哪能不喜欢,秋柚的厨艺可是出了名的好!”
一口吃完,我抿了下嘴,“陆姐姐你近来这么喜欢吃酸的,酸儿辣女,这可是好兆头!”
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话,我自知说的不对,赶忙又补了一句,“女儿也好,生一个和陆姐姐一样的小丫头,怕是天上的星星我都要摘给她!”
又说了会话,陆姐姐的脸上就露出明显的倦意,我也不久留,起身离开。
途径御花园时想着去看看唐婉风筝放的怎么样,没成想看到的却是皇上和唐婉两人在放风筝。
脑海里又闪过刚刚陆姐姐脸上的疲态,顿觉没了心情。
春桃在旁边问我还要过去吗,我摇了摇头开口道:“以后婉嫔娘娘再来找我放风筝就找个理由回绝了吧。”
她低声应了句是。
不知为何今天明明什么都没干,我却有种由心而发的困顿感。
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映的火红,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
29.
郑小将军回朝乃是因为打了胜仗。
败的那一方自然是要称臣上贡,无可厚非。
皇上又举办了一次宫宴,陆姐姐把人召过去说的时候我内心一阵哀嚎,难道除了宫宴,没有什么其他的方式了吗?
陆姐姐做了母亲后越来越和蔼,整个人外显出一种俗世与我无关的感觉。
和太后越来越像。
难道位分和清心寡欲的程度相挂钩?我搞不懂,也不知道问谁。
唐婉因为和皇上一起放风筝,再度获得圣宠,皇上一个月里有十五天都是宿在她那里。
我真心实意的为她高兴,但也是真心实意的为陆姐姐感觉委屈。
好像唐婉的幸福是从陆姐姐这里偷走的一样。
这话我谁都不敢说。
原来长大就是变成一个哑巴。
宫里的人大部分都礼佛,说给佛祖听,佛祖不会泄露秘密。
同外邦使臣的宫宴我是没办法去的。
但陆姐姐和唐婉都去了。
太后娘娘还因此专程把我叫去喝茶,让我安心,不要在意。
我何止是不在意,高兴都来不及,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地方并不适合我,我也不喜欢。
“你这孩子和我当年真是太像了,”她抿了口茶水,“不过这样也好。”
像她有什么不好呢?这样又有什么好呢?
太后不说话,我也不好说什么,只看着窗外发呆。
鸟儿振翅,惊不动一朵云。
恍惚中我想起,以前的我好像是个爱说话的性子。
30.
前殿是灯火通明,后宫里安安静静。
春桃拿了沾着发油的梳子替我梳着发尾,嘴里念叨着白天来她发现的有趣事。
范围大也大不过一个花园。
我真是爱极了她这幅俏皮样子,和我尚在家中时一模一样,我伏在她腿上,昏昏欲睡。
外面传来宫女太监慌乱的脚步声,急促的拍门声让我立刻坐起身。
脑子还在犯浑,人确是清醒的。
来人我没见过,穿着二等宫女的衣服,或许是跑的太急,路上摔了几跤,后背上全是雪,到了屋里一点点化成水珠浸到衣服里,阴湿了一片。
我让人去给她拿件厚衣服,却叫她拦下。
“昭仪娘娘……求您去看看婉嫔娘娘吧,娘娘宫宴上遇刺了……”
话没说完,我这心就凉了半截。
外套都来不及穿,跌跌撞撞的向门口走。
春桃拎了件深绿色的披风追在我身后,全身没有力气,脚下的步子却一点都不见慢。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一定会没事的,一定没事。
我到时太医已经开始为她诊治,皇上和陆姐姐都在那里。
我默默的退到一边,才感觉到冷。
发尾已经结成了冰,春桃见机把披风给我披上,动作稍稍大了些,陆姐姐才注意到我。
“思思……”她只叫了一个名字,眼泪就涌了出来。
我上前抱住她,“没事的,都会没事的,你别担心,别伤了龙子。”
她点了点头,目光仍落在紧闭的门上。
四下里一片安静,连风都不敢有声音。
太医一出来,皇上就焦急的迎上去,“婉嫔怎么样?”
“回禀圣上,婉嫔娘娘虽未伤及要害,但大伤元气,需要卧床静养……”
他声音很低沉,说的又都是些专业术语,我记不住几句。
陆姐姐和皇上示意了一下,先领着我进了房间。
唐婉躺在那里,小小一只,脸色苍白极了,她此刻还没醒。
屋子里的血腥气冲的陆姐姐直做呕,哪怕这个样子她也没有离开半步。
皇上走进来坐在床边,握着唐婉的手,眼睛里的心痛快要溢出来了。
他没看我,也没看陆姐姐。
一眼都没有。
31.
回去了我才知道今天晚宴发生了什么。
外族的舞女中混了个奸细进来,等到接近陆姐姐时,从袖子里抽出匕首直直的向她冲了过去。
唐婉把陆姐姐推开,可自己却被捅了一剑,直插小腹。
春桃认识的人多,回来又给我补充了点细节。
我边听边在心里悄悄问自己,许思思,你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那晚我破天荒的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也在那个宴会上。
我坐的离陆姐姐更近,但我迈不开步子,抬不起手,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看着唐婉从我面前飞扑过去。
她中剑时眼睛在盯着我,像是在质疑,又或者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血流了一地,甚至流到我的脚下。
那猩红色的液体腐蚀了鞋袜,浸染到皮肉上,钻心的疼,但我动不了。
直到我融化在那里。
梦醒时春桃跪在我床边,手里拿着帕子,小声问我,“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拿帕子拭拭汗,免得着凉。”
她手带了点夜里的凉意,让我清醒了一下。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说到底是我心里愧疚。
我因为陆姐姐疏远了唐婉,但唐婉可以为陆姐姐舍命。
我能做什么,只会在人背后做无谓的猜测,甚至因为那一点帝王的宠爱疏远认识多年的好友。
这算什么。
春桃掌了灯,能看见她脸上还有被子压出的红痕。
“春桃,你帮我把佛经拿过来。”
诸佛在上,请保佑她平安。
32.
第二天我再去唐婉宫中时她已经醒了。
我进门时正看见她皱着眉头喝药,见我来了连连推开碗喊我。
夏橘有些无措,手里还端着药碗。
“我来吧,你放心,肯定让她喝进去。”
两个侍女很有眼色的把殿里的其他人带了出去。
“我不想喝这个,太苦了思思,”她瘪着嘴,还带了点气音,“可苦可苦了。”
我板着脸,“那也得喝,我给你带了蜜饯,吃了就不苦了。”
唐婉见再没有回旋的余地,接过碗瞪了我一眼,抬头,一饮而尽。
我这边连忙拿出蜜饯,时刻准备着往她嘴里塞。
太甜的东西压不住苦意,得酸甜适中,吃了也不会嗓子痛。
在甜食这方面春桃很有经验。
她吃了很是满足,把脑袋轻轻压在我怀里,“我好疼啊。”
我顺手给她摆了个舒服位置,“你真是胆子太大了,什么都敢往上冲。”
“我不冲的话陆姐姐怎么办?她还怀着孩子呢,我中剑总比她中剑好,再说也指望不上别人。”
别人是谁,我们心知肚明,都很有默契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春桃往日给我讲的那些八卦我记了个七七八八,巡着记忆一点点复述出来,她听的津津有味。
时不时发出惊叹,让我很有成就感。
门口传来响动,是陆姐姐,身子已经显怀。
从侧面看身影略显笨重。
她走到床边坐下,絮絮的说着小话,我却晃了神。
上一次我们围坐在一起时不是这样的,虽然不够圆满,但每个人都健康。
不过短短半年,唐婉和陆姐姐就有了极大的变化。
只剩我一个,心境却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33.
唐婉伤了元气,总有不见好。
开始时皇上还来看了几次,后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也不在意,乐得清闲。
我每天上午来她这里,下午还要去看陆姐姐,两头忙,身上的药味总也不散。
好像是转眼的功夫,就夏天了。
御花园里的荷花开了花苞,看花的人却不是那一批了。
或许是暑气难耐,陆姐姐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那日我去看她,竟和我说她要去寺庙祈福。
这太荒谬了。
万一出了闪失,后悔都来不及。
“心诚则灵,在哪里礼佛不一样?佛祖会听见你的愿望的。”
饶是我这么安慰,她也坚决不改。
我把这件事讲给唐婉听,她坚定的站在我这边。
“本来陆姐姐就无欲无求,这回若是去了,万一她突然想留在那里怎么办?更别说路上有多危险,不行,绝对不行……咳咳咳……”
“你别动肝火,我在那拦着呢。”
唐婉越来越瘦了,我握着她的手时都觉得硌手。
生命力显而易见的在流逝。
我心急却又不敢在她面前展露。
总要有人是蓬勃向上的吧,装也要装出来吧。
唐婉和我说了会话,又累的抬不起头,我识趣的说太后找我有事,没在多留。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觉,拉了春桃在院子里看月亮。
活着,原来是一件这么累的事情。
34.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陆姐姐,她刚睡醒没多久,看向我时眼神还很迷茫。
“陆姐姐,我想了一下,不如我去寺庙帮你们祈福如何?”
她嗔我一眼,“这叫什么话,拜佛这件事当然要自己去才足够诚心。”
“那可不行,我不为你着想也得为我未来的侄子或者侄女着想。就算你阻拦我,我也要去的,唐婉的病迟迟不好,你这还有几个月就要临盆,说什么我都要去一趟的。”
她还要再说什么。被我摆手拦下,“我们退一万步讲,皇上和太后娘娘是不可能同意你这个时候出宫的,你是一朝之母,你肚子里装的可是未来的皇储。”
“可我是我自己不是吗。”她声音很低,但我听的一清二楚。
进了这里,哪里还能有自己。
我不想扫了她的兴,提了点精神和她说,“等我到了那里就去求一个平安符给你们,大家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春桃学了怎么做桂花蜜,等秋天到了就可以用栗子沾着吃。”
“馋猫,”陆姐姐被我逗笑,“你怎么总也长不大?”
我腻歪的倒向她,提着口气,避免压着她,“我就是长不大,长大了你不稀罕我了怎么办?”
她摸着我的头,“怎么会,我不喜欢谁也不会不喜欢你。”
又撒了会娇我才转道去了唐婉那里。
路上揉了揉脸,在陆姐姐那笑的有点僵,到唐婉那里还得接着笑。
去的不巧,唐婉刚喝完药睡着,于是又打道回府。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我躺在小榻上盘算着去的路上都要带些什么。
晚些时候我去了太后那里,小心翼翼的提了这件事,她倒是意外的支持。
计划也就这么拍定下来。
35.
临去的时候我没叫别人来送,走的干脆,马车驶出宫城时我难得的觉得肩膀轻了很多。
压在身上沉甸甸的担子好像少了一半。
年少时我常跟着家中长辈去上香。
那个时候除了求平安顺遂以外还会求姻缘,话本子里一生一世的爱情看的多了,竟妄想自己也能获得。
回去的路上下了雨,我和春桃依偎在一起走石板路。
凉丝丝的雨直往领口里灌。
我不动声色的把伞向春桃那边偏了点。
回到马车上,心里就开始有一种不安感,这种不安愈演愈烈。
进了宫门后我居然心慌的站不住脚,下车时差点摔下去。
陆姐姐的人早就在寝殿等我,没等我进门就把我拦住。
“昭仪娘娘……婉嫔娘娘……薨了。”
眼前发花,嗡嗡耳鸣。
我抓住那人的袖子颤抖的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一下跪在我面前,“婉嫔娘娘……薨了!”
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我脚底发凉,甚至不知道把目光落到何处。
这算什么啊?
不过一天的时间,一个人就从世界上消失了。
明明,明明我走的时候她还和我说话,和我开玩笑,嚷着叫我回去的时候给她带东西。
怎么就突然自己走了呢?
我还给她求来了平安符,太医还和我说她最近恢复的很好。
佛祖难道没有听到我的祈求吗?
嗓子好像被塞了棉花,声音变得又干又涩,“春桃,我们去唐婉那里,你扶着我,我们现在过去!”
后面的事情我仿佛失了忆一样,只剩下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
大家都在哭,我在其中哭的尤其的惨。
我好像还做了什么来着?
哦,我把皇上骂了。
我说他无情无义,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我说他是一个好皇帝但是不是一个好丈夫。
然后我被关了禁闭,倒是没降我位分,想来是哥哥又立功了,他得用这个作为对哥哥的奖赏。
四个月的禁闭真的好久啊,我好像过了一辈子一样。
多亏了太后和陆姐姐的照料,内务府才没有克扣我的东西。
还不如克扣了呢,死在第一场大雪里,到了下面快跑几步还能和唐婉做个伴。
我被放出来时陆姐姐的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皇子。
按理说我应该高兴的,但是我就是笑不出来。
我送了平安符给他,却连他手都不敢碰,那么软,那么小,生怕不小心给碰坏了。
陆姐姐抱着他时身上有一种母性的光环,整个人的气场都温和了。
她叫我抱抱他。
我摇头,“不了,我倒霉,我怕摔倒他。”
“谁说你倒霉的?”她把我拉到她身边,“才没有呢,你不是期待小侄子很久了吗,怎么不抱抱他?”
我还是很固执的摇头,“一定是因为我心不诚,菩萨觉得我不好,所以才让唐婉走的那么早的,是我的错。”
她笑容先是僵在脸上,又慢慢收回,叹了口气,“思思,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但我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这话我没敢说。
“我可能是被关的太久了,还没缓过来……”我尴尬的往回找补,说出的话空洞又苍白。
随便吧。
脑海里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话,随便吧。
我连编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皇子在陆姐姐的怀里咧着嘴笑,他和整个后宫里的人都不一样。
我记忆中上一个笑的这么灿烂的人已经不在了。
36.
入宫这么久,皇上再没翻过我的绿头牌。
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吉祥物养在宫中,春桃从一开始的着急到现在的无所谓。
而我见到他那张脸就恶心的想吐。
陆姐姐那里去的也不多了,反倒更经常的去太后那里。
也不是礼佛,就只是跪在蒲团上发呆。
回到自己的寝殿看花都能看一个下午。
我没有抑郁,也没有轻生的打算,我只是在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不会妨碍到他人,只关乎我自己。
陆姐姐再找我时我把自己的打算和她讲了,被训斥了一通。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自请冷宫。
那里应该会比较自由,虽然活动的空间小了点,但也够用。
“连我也不值得你留恋吗?说什么丧气话!”
我抿着唇,在心底偷偷反驳她,倒是再没提过自请冷宫这种话。
还是有值得留恋的对吧。
这种稳定只持续到十二月份。
城中来了一场凶猛的天花。
小皇子染上了天花,夜夜高烧,陆姐姐几乎时时刻刻与小皇子在一起,自然也被感染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皇宫里一片死寂。
只有被请进来的僧徒们诵经的声音。
晚上睡觉时我围着被子问春桃,我们能活下去吗?
她正在缝衣服,针没拿稳,一下扎破手指,“当然可以,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天花过去后,我们好起来了,可陆姐姐没有。
偌大的皇宫到头来居然只剩了我一个。
在我自请冷宫的前一个晚上,陆姐姐身边的侍女递给了我一封信。
大致内容是她罪有应得,唐婉是和她吵架之后,气血攻心才薨的,事出有因,陆姐姐进宫是因为唐婉的建议。
我之前只知道唐婉喜欢郑小将军,却不知道这一茬。
唏嘘要比感慨更多。
皇上最开始没同意我的请求,但耐不住我一遍一遍的恳求。
冷宫好,也没有来往的人,也不用管外面发生的事。
唐婉和陆姐姐都去了,在哪里不是冷宫呢?
春桃倒是很无所谓,刚搬进去的时候萎靡了两天,之后就兴致勃勃的对院子进行规划,我也和她一起,翻开地砖,松土,等待着天暖了种点什么。
太后给我送来了很多东西,都很实用。
36.
其实每一年皇上都有派人来问我,我大概知道应该是哥哥又挣得了功勋。
哥哥偶尔会递信给我,另外夹杂着一些东西,信的内容无非是嘘寒问暖。
在刚进冷宫的那一阵子,信里说赵小将军去世了,算算日子,正是天花流行的那一个月。
九泉之下,两个人也算有个照应。
我在冷宫的第三年,下了场好大的雪。
春桃烤了红薯,香甜软糯,正是应该在这种日子吃。
春天停留的短暂,过了冬天很快入夏,春桃说外面又来了一批新的秀女。
我一阵恍惚,当年我们三个人也可以称得上是京城中顶顶娇艳的花朵。
入宫不过几年,没有一个人谋得好结局。
花期短暂,花年年开。
完。
文/沈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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